“河神娶亲!闲人退避!”
走在最前头的神婆高声嘶喊,边向着四周野地抛洒着黄符,一队迎亲人敲锣打鼓,礼乐震天,四个轿夫抬着一个裹着红衫的小姑娘缓缓朝着河岸走来。
浪花狠狠拍打岸角河滩,一点血色弥漫开来,却又被浑浊的黄浪吞食个干净,看似年轻力壮的轿夫们看到离这河岸越来越近,竟然都打起了哆嗦,活生生被吓成一只只鹌鹑。
“怕什么!继续抬!”脸上的白粉抹得比墙还厚的神婆压低了声音吼道:“只要把新娘子抬进河里就成!你们这帮孬种,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就要你们的命!”
她那活像驴叫的哑叫声震的几个轿夫浑身一抖,随后死命的稳住身体,他们心里也明白,要是不听这疯婆子的话,那恐怕就得像轿子上的小姑娘一样,被活生生丢给河神做祭品,只是他们几个大男人可轮不上河神夫人这名头喽。
神婆冷眼扫了他们一遍,便不再搭理,现在轿子上这位新鲜出炉的河神夫人才是这场活祭的重中之重,只是这丫头片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动静,活像是个死人,只有她那挺得直直的腰板冷硬的告诉旁人,她还活着。
过一会就怕是再也直不起来喽,神婆暗自冷笑,随后她歇开轿帘,将半个身子探了进去,颇为严肃的质问那正在闭目养神的姑娘:“满之桃,你当真愿意做河神夫人?”
那姑娘看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脸上虽然拍着白粉,可也盖不住长期营养不良所导致的发黄,只是单看五官轮廓,颇为清秀可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可她脸上始终没有半点表情,听到神婆问话,她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同神婆对视,漆黑的眸子里半点涟漪也没有,就连神婆也被她惊得生出一股寒意。
良久,她才开口:“那就要先问你,答应我的事做的如何?”
“你、你放心!”神婆后退了两步,“我已经为你父亲寻了块地,地契已经在他手上了。还有你姐姐,村长一家以后再也不会骚扰她了…”
“就这些?”被叫做满之桃的姑娘听完后皱起眉头,“听起来可不足够买你们的命啊。”
“那你还要什么?”神婆的语气愈加愤恨,她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神婆,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不敬!
可她修为不精,无法斩杀沧河此地新出的妖孽,只能以活祭邪法来镇压一段时日。但若是祭品心中生怨,不但仪式无法生效,更有可能滋养出一方邪鬼,到时以她的本事更是无力抵抗!
所以无论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她都要满足满之桃的心愿,只求她到时能乖乖去死。
“你一定要答应,你是自愿做河神夫人的!和我们东莲乡的乡亲没有关系!”
满之桃闻言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到时候我就只看你们的所作所为。我高兴了,那就放你们一马。我不高兴了…你到时可以自己慢慢想。”
“再加上十两银子,还有十石粮食,今年可是灾年,有了这些东西你家人可就饿不死了!”老神婆咬牙切齿,要送出这些东西就相当于在她身上扣肉下来,不过……神婆的念头在心里转了几圈,如果法术真成了,这死丫头的魂魄也就会一直压在这河底下了。那到时,哪里有必要真的做这些?
小姑娘没再说话,而是冷冷看上她半天,好一会,才怪笑着说道:“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沉寂许久的礼乐终于再一次热闹起来,而这一回,待嫁的新娘独自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走到了沧河岸边,顺从的跪倒在绵延沙地上。
老神婆高声大喊,兼之以手舞足蹈,在这无有日照浊浪滚滚的凄凉景色下,仿佛她才是真正的邪神厉鬼。
一个轿夫此时拿出藏在彩礼中的活鸡与砍刀,走到了新娘身侧,只见他利落的拿刀砍断鸡的脖颈,温热的血就从鸡的喉咙处像小喷泉一样抛洒,而这些血竟然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住,一滴不剩全部浇到了新娘的头上。
满之桃厌恶的抽了抽鼻子,却也只得咬牙忍住。一整只鸡的血都被放个干净,可怜的鸡也被老神婆恭敬的抛进了河里,浑浊的黄浪像是张吞食一切的嘴,一张一闭又将鸡尸吞了个干净。
诡异的是,那鸡尸刚刚沉入河水,原本还很风平浪静的沧河水竟然刮起了狂风巨浪,巨大的波浪在翻扯间,竟然裸露出巨大的黑色怪影!
一时间,风声、浪声和那诡异的吟唱混合在一起,搅合得众人不得安生,有乐人被狂浪击中,竟被水流卷入河浪之中,只闻得一声惨叫,就再没有生息,之后去看那沧河水,真是一点踪迹也找不到了。
众人被吓得丢了魂,若不是老神婆在,怕是早就按捺不住,各自逃命去了。
神婆狠狠瞪了过去,又用眼神示意轿夫乐人,这些个精壮男子会了意,把小新娘团团围住,更有人手里拿出一捆粗绳,看来是要把她捆住手脚,活生生投进沧河水里。
“不劳尔等动手。”满之桃笑了笑,随后先一步踏进浑浊流动的河水中,“我可以自己去。”
这沧河不但水流湍急,河水更是深不见底,每年淹死的人不计其数。而这样的天气下,不管善不善水,一个小姑娘是万万不会有生路的。
神婆同着那些男子,就这样呆在河岸上死死盯住走下水去的满之桃,相信要是这小姑娘敢有一点逃跑的迹象,这些已然丧心病狂的人就会直接将她捆起来扔河。
“之桃!”
“之桃!之桃啊!别去!别去啊!”
远远传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呼喊,像是两道惊雷撕破死寂的局面。满之桃冷硬的外壳这时才有了裂痕,她不敢置信的扭动望去,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啸:“爹、哥!别过来啊!”
“满秀才和他儿子来闹事了!”
“快轰走他们!别叫他们坏事!”
轿夫同乐手一块冲了上去,把满家父子团团围住,这十几个男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而做为读书人的满秀才同他十几岁的儿子满浩思哪里是这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农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压到动弹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的孩儿!”满秀才两眼泛出狰狞的血色和绝望的神情,手里举着个钝的不成样的斧头,一边毫无章法的乱扫,一边嘶哑大喊:“你们、你们先是要我的大女儿,我家平露不肯,你们就要逼她做奴!现在,现在你们又要逼死我家之桃!你们这些畜生!我同你们拼了!”
“别碰我妹妹!你们这些腌臜泼皮!” 满浩思眼看自己冲不过去,憋足了劲喷了几口唾沫出去“平日里生下孩子就要活生生淹死在这河里!现在出了事就要拿别人的女儿来生祀!河神分明就是你们招来的!你们自己搞出来的烂事,凭什么要拿我妹妹的命来填!”
他转头望向满之桃,竭力大喊:“小妹,快逃啊!”
而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眨眼间便砸到他的脸上,靠田吃饭的小民,这点力气终归还是有的。
满家父子来之前就已经是鼻青眼肿的样子里,现在又被众人拳打脚踢,神婆心里不住冷笑,但面上仍是轻飘飘的丢了句:“住手,拖他们下去。”
然而恼羞成怒的男人们并没有理会神婆的话,仍是对着这对可怜父子拳脚相向。
神婆冷眼看着这一切,一股舒爽的感觉贯彻全身。这才对啊!忤逆她的人就应该像终于被活活打死,就像从前一样。
她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神婆,她就是这片地方的神。
“叫他们住手。”仍然站在水中的满之桃冷漠的看向老神婆,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有流光划过,勾勒出凄凉的寒光来,“不然,你,死在这里好了。”
“你个小丫头,说什么大话啊!我就是在这里杀了他们,你又能怎样?”神婆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她眼里,这一家子只是她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罢了。即使她现在有求于人,但也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杀光他们我确实做不到,但杀你,真心不难。”满之桃仍然是那副过分冷淡的样子,只是语气沾染上几分阴森,颤抖的尾音暴露出她此刻的怒火。
微风抚过神婆身侧,下一刻,一道长长的伤口突兀的刮在她苍老丑陋的脖颈上,鲜血与惨叫同时喷出,一颗狰狞的头颅随之落地,惊骇的表情彻底凝固,神婆惊恐的瞪向面前的人,将本来还在厮打的男人们彻底定在原地。
满之桃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走回了河岸上,河水打湿她大半个身子,叫她看起来像个枉死的水鬼。水鬼慢悠悠的踱到了僵在原地的男人们面前,她挨个看了许久,终于,脸上扯出一个僵硬又狰狞的笑容来。
“啊——”一声惨叫,做了小一会狮子的男人们再一次做回鹌鹑,他们疯狂的叫喊者“妖怪”,又拼命的往村落的方向奔跑,好像
“之、之桃…”
“回去。”满之桃撕破衣袖,替她颤抖的父亲和兄弟包扎好伤口,她说:“我会回来的。”
她再一次走到河水深处,身影消失在水面之上。这一次,再没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无数只手从河心中伸出,肿胀到不可辨识的溺死鬼笑嘻嘻凑近女孩清秀的脸颊旁,它们口中呼喊不可辨识的话,又怪笑着死死拉扯住女孩的手臂,将她往下拽。
只是她并没有抵抗,只是任由百鬼将她拉扯到河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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