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微出生那日，南城下了一场罕见的雪。

    雪不大，压着云，夹着霜，风呼啦啦的刮着窗户纸，却吹散不去产房里浓厚的血腥味儿。

    齐夫人坐在外间里，手里捧着暖炉，只听得里头郑姨娘一声低过一声的叫唤，两弯细眉不由微拢，露出些许担忧。

    片刻寂然后，一声高亢的惨叫响遍了整个院子，又陡然像断了线的纸鸢般跌落无声。

    齐夫人眉头皱得更紧，打发身旁的崔嬷嬷进去瞧瞧，不一会儿崔嬷嬷脸上便带着笑意出来了，“已经生下来了，是个姐儿”。

    齐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后头便有产婆抱了个花团锦簇的襁褓上来，道，“夫人看看，小姐生得可好呢”。

    齐夫人打眼一瞧，刚从娘胎里出来的婴儿，虽眉发稀疏，却面色红润，五官小巧，想来将来长大后也如她生母般貌美动人，思及此便问道，“郑姨娘如何了？”

    那婆子脸上喜色便淡了些，吞吞吐吐道，“姨娘自来身子弱，又是难产，怕是”。

    “罢了”，齐夫人摆了摆手，又嘱咐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好好伺候你们姨娘，照顾好姐儿，我去给老夫人报喜”。

    说着便起了身，让崔嬷嬷扶着往宁荣堂方向去了。

    却说里屋中，年方十七八的郑姨娘气息微微的躺在床上，虽是面如金纸，却依旧是琼肤花貌，娇弱可怜。

    耳边恍惚听得夫人走了，郑姨娘挣扎着动了动嘴，一直在旁边忙碌收拾的贴身丫鬟喜儿见了，知道她心里惦记着什么，便冲外头轻声喊道，“把小姐抱进来，姨娘想看看”。

    婆子便抱着襁褓进来，递到郑姨娘的枕头边上。

    郑姨娘侧过头，瞧着安安静静闭着眼睡得正好的婴儿，眼里一酸，滚下两颗泪来，动了动身子，想抱抱自己的孩子。

    喜儿忙把她按住了，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可动不得，口中劝道，“姨娘莫急，等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抱小姐”。

    郑姨娘痴痴地望了许久，方微微点了点头，气力一松便昏睡过去。

    宁荣堂。

    小佛堂内，慈眉善眼的菩萨座下燃起缕缕烟香。

    齐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保养得极好的脸皮上仍旧有着岁月的纹路，双目微阖，神情端庄肃穆，正是默念经文中。

    身后只留了个齐嬷嬷陪着，见外头丫鬟知味探了个头，不敢惊扰了老夫人，便招到一边小声说话。

    齐老夫人念罢一段，停了下来，淡声问，“何事？”

    齐嬷嬷脸上挂了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她起来，道，“是夫人来报喜，说是郑姨娘生了，是个姐儿，模样生得好极了”。

    齐老夫人听罢，眉眼不动，略弯了弯嘴角，“天寒，叫她回去歇着吧，其他按例”，便由齐嬷嬷扶着回房歇下不提。

    话传到齐夫人这边，抬头瞧见漫天飞雪点点，叹了口气，道，“吩咐下去，给郑姨娘的赏赐里多加一匹锦缎，就说是我赏的”。

    冬日里天黑得早。

    等上了灯，齐府才迎回来一家之主，做着五品知州的齐大人齐崇文。

    一回来便进了正院，齐夫人伺候着他用完饭，方将郑姨娘产女一事并一应赏赐说了，一边瞧着夫君神色，和老夫人一般的眉眼不动，不过是一句知道了并赏了根金钗了事。

    见夫君对姨娘庶女如此冷淡，齐夫人也不觉得欢喜，素来见惯了齐家人的凉薄，然如此冷待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妾侍和亲生骨肉，始终不免有些心寒。

    又闲话了几句家中琐事并其他儿女，齐崇文便温声道，“这些日子你照看郑氏也辛苦了，好生歇息，我去方姨娘处”。

    齐夫人垂首应了，起身送他出门，再抬首时，再无掩饰满脸的疲倦，命丫鬟锁了院门，自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