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时夏。

    青萍县，正逢十年一次的天衍门弟子遴选。

    临时搭建起来的仙缘台上，五位天衍门修士皆着一身青色道袍，肃然端坐，在他们面前，各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圆盘，圆盘中凹，边上镶嵌有五颗晶莹剔透的晶石。

    仙缘台下，一早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泰半是五岁至十五岁大的孩童，有的由家人陪着，或成群结伴，稚嫩的脸上全是雀跃之色，不停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十分热闹。

    忽地一声轻轻的冷哼传遍全场，所有人为之一静，望向仙缘台上。

    一名修士站了起来，目光冷淡的扫了台下一眼，道，“遴选开始”。

    话音落下，一个个孩童便依次走上仙缘台，接受测试，通过了便留下，没通过就下台去。仙缘难得，一百个中也未必能有一人，然而仙缘台下的队伍却是有增无减。

    齐云来得晚了些，排到了队尾，她梳着丫髻，穿着干净的粗布麻裙，眼睛里放着期待的光，安静又满怀兴奋的等着。

    然而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

    直到日落偏西，遴选才接近尾声。

    齐云抖了抖酸软的小腿，出了一身汗，齐眉刘海早已凌乱粘黏，连原本清爽的衣裙也变得沉重起来，中午只啃了两个馒头，到这会儿也已饥肠辘辘，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所幸就快要轮到了。

    一个，两个，三个，······

    齐云默默的数着，眼看着近了，连忙用手梳理了下头发，整理好衣裙，挺直了腰背，露出灿烂中含着几分羞涩的笑容，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走上仙缘台。

    齐云依序走到一名修士的桌前，飞快地抬头偷瞧了一眼，只见那修士面容俊秀出尘，双目微合，好似谪仙般遥不可攀，不由低头敛了心神，小心翼翼的将手放进圆盘中。

    甫一接触，便有一股细小的冰凉气息侵入手心，飞快地游走了一圈，几息过后，圆盘边上的宝石中有四颗发出了不同颜色的微光。

    齐云有些惊异张大了眼，还来不及心生欢喜，却陡然听得一句，“四灵根，仙缘浅薄，下去吧”。

    齐云一愣，就像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只剩下四个字，仙缘浅薄。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抬眼间碰到那修士的眼神，淡漠，轻蔑，又透着隐隐的不耐，喉头一滞，想说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齐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直到有人拉了拉她衣袖，喊道，“阿云”。

    她转过头去，还没看清楚是谁，又听到惊讶的一声，“阿云，你怎么哭了？”

    齐云抬手碰了碰脸，指尖一片冰凉湿润，一愣，又迅速的擦了个干净，对着面露担心的女孩子强笑了下，语气平淡地“嗯，没事”。

    那女孩儿是隔壁家的小茹，平日里和她也要好，便安慰道，“我也没被选上，所以阿云你不要难过啦”，顿了顿，又道，“其实没被选上也好啊，听说选上了以后就不能回家了，那样你和阿羽哥”。

    “别说了”，齐云忽的打断了她的话，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小茹知道齐云似乎一直有些不同，便不再多说，只伸了手去牵她，”那我们回去了吧“。

    “嗯”，齐云轻轻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原本同她们一样的孩童，不过只是留在了仙缘台上，就仿佛已经格外与众不同了般，连脸上的喜悦都是那般的刺眼极了。

    呵，心中好似有谁在冷笑，齐云转过身，握住了小茹的手，低声道，“走吧”。

    西六巷。

    “阿云，到我家了，要不要去我家玩玩？”小茹问道。

    齐云摇了摇头，松开了她的手。

    “那我先进去咯，改天见~”小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齐云目送她进了门，才慢慢走向了自家的门口，大门虚掩着没锁，齐云抬了抬手，却在用力推开的瞬间垂了下来，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终是转过身，往仙缘台狂奔而去。

    夕阳的余光下，一道影子，被无限拉长，又坚决的飞快消逝。

    遴选已经结束了，人群正在散去，只剩下入选的孩童们正在和家人告别，那些天衍门的修士在一旁等着。

    齐云脚步一顿，又咬牙冲了上去，等真正站到那些修士面前，却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堪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去后。

    一个女修终于看不过去开了口，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仿佛找到了支柱般，齐云立刻盯住她，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执念，“我要修仙！”

    “我记得你是四灵根”，之前测试她的修士漫不经心的接口道，见齐云愤怒的望来，冷峻的眉尖一挑，“怎么，不服气？”

    齐云再不甘也知道不能顶回去，只好抿紧了嘴，却不肯退下。

    便有另一个修士叹气道，“依你的资质，就算收下你也只能做杂役，你愿意吗？”

    “我愿意！做杂役我也愿意！”

    齐云毫不犹豫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最先开口的女修，祈求道，“只要能修仙，我愿意做杂役，真的！”

    那女修显然比较心软，看了一圈另外的几人，见没人反对，便同意道，“那好吧”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宗门吧”。

    齐云高兴得说不出话，感激的朝着女修一个大鞠躬。

    眼见那些被选上的孩童已经和家人说完话走了过来，齐云便自觉的站到了他们后面，其中一个少年侧头看了眼齐云，有些欲言又止，齐云只低了头装作没看见。

    “人齐了，走吧”，一名沉默寡言的男修掐了个法诀，一艘云舟便凭空出现在了眼前，由小变大直至能装下二十人左右的样子，从未见过这一幕的孩童们不由小小的惊呼了几声，满怀激动的排队上了云舟。

    齐云走在最后，等她也坐稳后，男修又掐了个法诀，整艘云舟便腾空而起，须臾间，只听耳边风声作响，整座青萍县已然被远远抛下。

    齐云坐在舟中，眼见无数山山水水村落乡镇转瞬即逝，内心仿佛雷鸣电闪般激荡无比。

    腾云驾雾，凌驾众生，翻云覆雨，长生不死！

    这就是修仙！

    炙热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不息。

    齐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