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古老的历史里，只有强大的魔法师才能使用的魔法，现在已经普及到家家户户了，煮饭会使用火焰魔法，房间里固定着恒温魔法，饮用水由水魔法制造，洗衣服可以用清洁魔法。

    这些魔法并不需要自己去施展，魔导科技将它们固定在器物上，使用魔晶石作为能源，只需要输入一点点的魔力来控制开和关。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些人连这一点点的魔力都没有。

    在古老的过去，这类人曾经是人类的主流，可是随着世界在魔法师们一代代的改造下魔力浓度越来越高，高到拥有魔力的人越来越多，高到没有魔力的人无法生存。他们身体里的魔力浓度近乎是真空，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会因为魔力滞塞引起类似窒息的现象。

    这样的人大部分出生就死去，但也有一些家里有钱的，父母不舍得孩子就这样死去，花大价钱布置了魔法阵，人为制造出没有魔力的空间。但是现在的社会啊，没有魔力真的寸步难行，开灯需要魔力，打开晶屏需要魔力，连冲厕所都要魔力。

    而在需要的时候，帮助那些没有魔力的人输入魔力来完成日常生活的人，被称为点灯人。

    我就是一名点灯人。

    点灯人并不是什么好职业，为了更好的照顾病人，点灯人需要和病人时刻呆在一起，就是说，需要和病人一起呆在没有魔力的空间里，这对魔法师来说是很痛苦的，无法通过冥想进步，失去的魔力补充极慢，甚至连强一点的魔法都无法使用了。

    但对我来说，这是个很不错的职业。

    我身体里的魔力，并不足以支撑我成为魔法师，而我也不会魔导技术，我与赛露亚的区别，仅仅在于我的魔力足以支撑我成为一个正常人。

    赛露亚是我要照顾的对象。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我站在地上，我恭敬地低头称呼她为赛露亚大人，她微微地侧过脸来看我。

    “叫我赛露亚。”她很轻地说，声音动听得像春天初融而清澈的溪水。

    赛露亚的身体很虚弱，所以她总是躺在床上。

    没有魔力的人总是很虚弱的，就算出生的时候身体健康，可是他们生病了没有办法接受常规的治疗，也不能吃药，只能自己熬过去，再加上只能活动在魔法阵的小小空间里，最后总会变得病弱。

    可是她很好看，淡金色的长发垂在白皙的肩上，像蜂蜜融入牛奶一样可爱。

    “利艾娜。”她喊着我的名字，湛蓝的眼中倒影我的影子，“我想听故事。”

    于是我就给她讲故事，讲很久很久以前，魔法师和战士冒险的故事。

    点灯人的生活真的很悠闲，自从接下了这个工作，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雇佣我的人，也没见过赛露亚的父母，据说赛露亚也只有在小时候才见过他们。偌大的房子就只有我和赛露亚，还有厨房的玛丽大婶三个人，而玛丽大婶是不会进屋子的，厨房并不包括在魔法阵里面，她只要每天做了饭然后等我端走就能走了。

    赛露亚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多，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在到处瞎转，只要时不时地回去看一下。这种时候整个房子都像是我的，我可以去浇花也可以在自己的房间躺着，可以看书也可以在客厅看晶屏，坐着看躺着看就算倒立着看也没关系，饿了还能去厨房自己做点小吃。

    再也没有比这更悠闲的生活了。

    就算赛露亚醒着，我必须去照顾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并不是任性的熊孩子，只是有点粘人，而且就算是熊孩子人家也是花了钱的，赛露亚只是要我坐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或者给我讲她做过的那些斑斓的梦。

    “利艾娜。”她很喜欢喊我的名字，很小声地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张小小的脸，“你说，我们前世会不会认识呢？”

    我不信前世，但我还是说：“有可能吧。”

    于是她就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利艾娜，我昨天梦见你了呢。”

    “我梦见，在很久以前的过去，我们曾经是搭档。我是魔法师，你是战士，我们一起在大陆上冒险……”她用很慢的梦呓似的声音说，她的眼中有着星空的倒影。

    我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地听。

    有时候她也会坐起来，穿上漂亮的衣服，跟我一起去客厅看晶屏，她最喜欢看那些旅行的或者是地理的节目，看那些她永远也去不了的山川河流。

    赛露亚生病了。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就生病了，小小的人儿缩在床上，发烧烧的浑身滚烫，我拿了冰水给她绞了毛巾，放在她脸上，接下来就听天由命。

    “利艾娜……”她拉着我的手，依然用着那轻轻的，或者说更轻了的声音念着我的名字，“我会死吗？”

    “谁知道呢。”

    “你希望我死吗……”

    “我需要你活着。”我扳过她的脸用毛巾使劲地擦，这家伙总喜欢想太多。

    她潮红的脸上露出惊喜的微笑，那是被需要的惊喜，是建立于虚妄的微笑。

    我需要她活着。

    她活着我就还有工作，可以一天到晚闲的不行却依然能拿到中级魔导工程师的工资，所以我需要她活着。

    “利艾娜。”她扯了扯我的手，“我想和你一起睡。”

    于是我就钻进了被窝抱着她，她的身体软软的，滚烫滚烫的。最后她还是昏睡过去，依然呢喃着。

    “我会活下去。”

    为了你活下去。

    而她的点灯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敲了敲床板。

    床是空的。

    里面有东西。

    可是不关我事。

    赛露亚的烧最后还是退了，这个艰难地活着的女孩子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她就和往日一样躺在床上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利艾娜。”

    “恩。”

    “我活下来了。”

    “恩。”

    “你为什么不笑呢？”

    我立刻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但是赛露亚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她用她好看的眼睛忧郁地盯着我：“我想看见利艾娜真心的笑容，一定很好看。”

    “我还没见过呢……”她声音很低地说。

    雇主的愿望就是最高指令，雇主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这一向是我的工作准则。可是我现在并不想笑。

    啊，我并不是面瘫，我只是不觉得现在有什么好笑的东西，赛露亚长的是美感又不是喜感，只是看着她我也笑不出来。

    还不如直接给我讲个笑话。

    我就这么告诉了赛露亚。

    “笑话啊……”她想了想，“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吧。”

    “从前有个小白兔，她很白很白，有一天，她死了。”

    好冷。

    我由衷地告诉她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是吗？”她无声地笑了笑，“我觉得还好啊。”

    我最后还是没笑给她看，于是她就笑了一下给我看。

    我的工作终结于一年后的某一个夜晚。

    被遗忘的大小姐，魔法阵密封却毫无守卫的房子，有夹层的床，不在魔法阵之内的厨房。

    我早就知道这工作没有那么简单，或者说这工作是简单的，只是整件事没那么简单。

    赛露亚醒来的时候并不在自己的床上，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难，我就坐在她身边，月光洒在她脸上，风从破了的窗户里吹进来。

    魔法阵的运行需要密封的空间，现在密封已经被打破，我看着她的脸说有人进来了，要找什么东西。你要死了，而我要走了。

    能把她从床上拖过来远离那些人的目标已经是我难得的良心发现。

    “我跟你一起走。”

    “你会死的更快的。”

    “我想看看……外面。”

    你看不见什么的。我心想，但是我没有说什么，背上她就走。她很轻，我背着她依然能轻易地翻过窗户，顺着窗边的小树下去。一越过魔法阵的范围，赛露亚的呼吸就明显地粗重起来，我掩住她的嘴，尽可能轻地走过庭院。

    也许是没想过一个可以算是废人的大小姐和一个魔力低微的点灯人能做什么吧，入侵的人连在外围的防守都没有做，倒是方便了我们。

    “利艾娜……”我听见她在喊我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不行了，她几乎不能呼吸，喊我的时候声音哽咽。

    我们不应该发出任何声音的，不过现在似乎并没有人有空管我们，我这么想着，把她放了下来，我们隐藏在灌木丛里，她仰头看着星空。

    “真好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我终于看到了，真正的……”

    这时候我听见了传送阵的声音。

    维持赛露亚生命的魔法阵需要密封的空间，而厨房在魔法阵的外面，所以我每次进厨房都需要通过客厅里的传送阵，当然厨房里也有一个，只是很显然那个传送阵不止通往客厅。

    有别的人来了，我听见战斗的声音，刀剑争鸣。而赛露亚还在拉着我的手说话，她用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喊我的名字。

    我看着她。

    她说别走。

    我松开了手。

    我转身逃跑的时候依然能听见她竭力的喊声，细微的像一只垂死的猫咪。她快死了，而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松开了手。

    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工作的契约到此结束了，而那些通过传送阵而来的人和入侵的人在战斗，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再见了，赛露亚。

    我在家里看报纸，报纸上说了一些没什么卵用的东西，头版倒是很劲爆，说有一群暴徒闯进了什么家族的房子，杀死了大小姐，只是报纸上一点也没提那有夹板的床，通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厨房的传送阵，当然也没提神秘失踪的点灯人。        

    可能觉得屁民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些吧，我扔下报纸心说一点实际的东西都没有。

    我又没有工作了，点灯人少，但是点灯人的工作更少，不是谁都有闲心花大价钱去养一个废人的。我想着想着望向床头的柜子，好久没打开了，我的装备大约已经积了一层灰。

    大活接不了了我还不能做小活吗？我站起来去找钥匙。

    我曾经是个杀手。

    我的魔力低微，是那种在古时候能勉强成为魔法学徒，而在现在街上揪十个人有九个人都是这样的体质。

    师父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捡到了我，随意到自己都忘记，他检查了我的身体确定我身体健康没有什么毛病，就把我带走变成了他的徒弟。

    我的未来也就此注定。

    我没有办法成为魔法师，永远不可能用出强大的魔法，但是没关系，我们是体术流的杀手，魔导科技的发达带来的不仅仅是社会的繁荣，还有我们的机会。没有魔力没关系，带上纯度足够高的魔晶石，不能使用魔法也没关系，那些魔导武器足以弥补个人实力的差距。

    我就这样，度过了最初的日子。一开始和师父一起，后来独自一人，我见证了这个流派的辉煌和没落。

    我们这个流派，最大的特点就是隐秘，平凡的资质让人提不起戒备心，用体术代替飞行和滑翔的魔法，用古老的人皮面具代替变形的魔法，但只有魔导武器是无法舍弃的。当我在某次任务中见到了新研发的，甚至能够检测出未运行的魔晶石的魔导科技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体术流的时代过去了。

    我们终究还是普通人，没有魔导的武器我们什么都做不到。也许以后会研究出更好的隐藏装置，但肯定不是现在。我也不会魔导的技术，说不出那会是什么时候。

    再干下去就危险了。

    而我一直很怕死。

    我算了算自己的积蓄，足够正常地活下去，但是再也没法全世界的乱跑，大把花钱的吃豪华的餐食住高级的旅馆和泡好看的男人了。

    我叹了口气用灰烬魔法的卷轴烧掉了用过的人皮面具，想着再见了我的奢侈生活。

    两个月后，我成了一名点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