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而岛上的有些人已经找到了暂时的同伴，有些人却还是孤身一人。离经就没有找到同伴。如果能找到花间师兄的话就好了，会安全的吧，应该……会的吧？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一柄长枪刺入花间的胸口。万花弟子身形晃了晃，一笔戳在傲血肩上。那些潜伏在他身体中的混元内力爆发，傲血的身体一颤，面上溢出鲜血，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两人一起倒下。

    山居没有去检查尸体而是转身就跑，他一直以为他和傲血的组合足以让他们走到最后，只要是独行的人都可以拿下，所以他们看见花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了。一开始的战况并没有出什么意外，花间的身形灵活，两人很难打到他，反倒被他用内力戳了许多下，只是那些攻击不痛不痒，带着万花谷一贯的温和风格。就这种玩笑一样的攻击就算完全不闪避也没关系的吧，两个人这么想，他们也就这么做。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力气就像是被看不见的野兽吞噬，最后丧失殆尽，山居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

    离经最后还是决定连夜去找花间师兄，她只是一介医者，未出过远门，也未染过血腥。她倒不像问水那样到死都把一切当成梦一样，她知道规则，也不曾抱有侥幸，于是反而更加恐惧。她见过许多死亡，也害怕自己在睡梦中就逝去，想着如果找到师兄也许就好了，即使是师兄翻脸与她战斗她也不会输，靠着生生不息的内力慢慢磨生死还未定。

    有朝一日居然需要思考这个了，她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在黑夜中游荡。没有走出多久离经就看见地上倒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有着熟悉的容颜。

    她跑过去，蹲下来翻过那个人的身子，看着他失去心脏的空荡胸膛，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小和尚蹲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睛睁得很大，嘴角却翘得很高。

    焚影又觉得生活很美好了，惊羽正在一边煮粥，笑尘专心地擦着自己的打狗棍，时不时还会聊点什么。她又在笑了，笑得和从前一样，可爱的小脸上带着小狐狸一样的狡诈。

    焚影想她大概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是那个模样。

    她们又上路了，这次遇见的敌人有两个，事实上这一次主动攻击的是对方，笑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着走着突然吐出一口血，她猛地抬头咆哮一声就冲出去，惊羽才刚刚拿出千机匣就被定住，焚影直接隐身，看见树林中走出两个道士，一高一矮，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持剑掐诀，年幼的明教小心翼翼地摸到紫霞背后想要缴械，却被小道士回身一剑差点捅穿。

    离的太近被发现了，焚影吓得心脏都快要掉出来，这时候笑尘已经扑到另一个道士面前，出拳如风，暴喝着把太虚打的不住后退，战场被分割成两端。

    焚影想想笑尘的战斗力，就没有再去关心她，与其关心笑尘还不如关系她自己，小明教勉强挡下紫霞的进攻，一支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的弩箭把她吓的差点跳起来。

    她的眼角余光扫过举着千机匣一脸惊魂未定的惊羽，简直想说一句你别来我怕你误伤，我们就和这个人溜圈子吧！要不是笑尘还在一边和太虚战斗，她简直就想隐身了逃跑。

    她却没看见，那支差点射到她的箭不偏不倚地钉在太虚身上，笑尘一拳把他打的滚在地上。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焚影从头到尾都在尽力招架紫霞的攻击，好在并不擅长剑术的紫霞被她拼死黏着放不出气场，两人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惊羽就别提了，这家伙可能以前都在摸鱼，弩箭和暗器往哪飞的都有，从焚影的头顶从紫霞的两腿之间穿过，飞的是险象环生只可惜一下都没打中过。可是打着打着双方都惊讶地发现太虚快死了，笑尘拉开架势，水色的龙舞在空中。

    她真的好厉害，焚影止不住地吃惊，紫霞严肃的小脸也终于变了表情，他持剑捻诀，拼命地想要和焚影拉开距离。

    只有笑尘知道如果真的是一对一的话她才打不过太虚。她是个天才，不过不是那种几百年才会出一次的那种，顶多学习武功会比普通人快一点，也就快一点，太虚比她几乎大一倍的岁数，不是治疗心法也不是问水那种根本不好好习武的少爷，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但是如果是一个只要想攻击就被迷神钉和雷震子干扰，打着打着就会中一箭，箭上还有毒的太虚呢？

    紫霞终于一剑挥开了焚影，径自掐诀，甚至没有管小明教侧着刺进他腰间的弯刀，从来没有伤过人的焚影哆嗦了一下，犹豫着居然没有继续砍下去。

    本门功法中有一招绝技，名曰镇山河，能镇山河也能镇想救之人的性命，可是太难了，紫霞失败了好几次，急得鼻尖都冒了汗。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小道士在心中对自己说，镇定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失败，只有他看得见的气场落在太虚身上，可是他想要救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笑尘一拳打碎了他的喉骨，血从七窍五孔里溢出来。

    紫霞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并不显狰狞，眼底却透着刻骨的憎恨，焚影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有舍弃性命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吧，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紫霞的头突然一偏，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击倒在地上，一支弩箭穿过他的头颅，一侧溅出猩红，一侧流下惨白。小道士倒在地上，依然睁着眼。

    他没有站在自己的镇山河里，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其实我当时只是手抖了一下……我很害怕……”惊羽一边帮焚影缠绷带一边说，语气弱弱的。战斗过后只有她还是毫发无伤的样子，焚影揉着胸口一边想是不是把血吐出去会好受一点，一边也感叹惊羽的好运气，从来打不中人却在最后能一发爆头，这是什么鬼运气！

    而伤的最重的笑尘却还在喝酒，说是丐帮笑醉狂回血比惊羽的破药好多了，三个小姑娘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笑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三个小孩在组队闯江湖，有过伤痛有过挫折，但是最后还是会高高兴兴地成为大侠风风光光的回门派。

    “我会活下来吗？”笑尘摸着自己的酒壶，很低很低地笑，“我想活下来。”

    铁牢觉得自己真倒霉，在树林里走着走着就一脚踩进了天罗的陷阱，好不容易跑出来又迎面撞上洗髓，那个因为走火入魔一直维持着小孩子样子的疯和尚看见他就打，也没想过他能不能打得动一个防御心法。

    天策的姑娘骑着马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甩下了疯和尚，一身的伤却也是惨不忍睹，内伤外伤一塌糊涂还中了天罗的毒，要不是她修习的心法防御力强大早就跪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打坐调息。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苗疆的蛊师把笛放在了唇边。

    玉蟾一蹦一跳地跃入林中，一片平坦的地上浮现出利刃，在它的惨鸣声中它的主人却在笑，一边鼓着掌：“你果然在这里，天罗。”

    “找我有事吗？”唐门弟子的声音在林中漂浮不定，毒经找不到他的踪影，只看见垂死的玉蟾在机关中挣扎。

    “找你当然是来杀了你的啊。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顺着铁牢的痕迹，还遇见了洗髓。我找你可是找的很辛苦的呢。”毒经把玩着自己的笛子，他说话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透着媚意，“我一直都很好奇，同样是修习毒性内功，我们谁会比较强？”

    磨盘大的天蛛从树梢上跃下，风蜈竖起了半边身体。

    “笑尘真的是太厉害了，我们连太虚和紫霞都干掉了，遇上别的落单的人就更加没问题了吧？”焚影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笑尘一边应和一边想着我越强你不是越危险吗你特么到底是有多蠢？

    不过讲道理，跟焚影这种人走在一起的确舒服，不需要去警惕她会不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如果现在还在江湖上她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如果的话。

    三个小萝莉一路走，路上遇见了好几具尸体，有天策府的有万花谷的有藏剑山庄的，走着走着简直要怀疑岛上面是不是就剩下她们几个。

    “为什么一直都找不到明尊师兄……啊，又死人了，是个小孩子？”焚影现在对尸体都已经淡定了，只要不是她自己制造的，她也不怎么怕了，她远远地看见小和尚的尸体，跑过去看，“这个人怎么像是中毒死的……”

    “小心啊！”随着惊羽的惊叫，焚影只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勾住她的衣服，一股大力传来，焚影摔进惊羽的怀里，与此同时打空了的棍子拍在土地上，溅起尘土飞扬。

    本该死去的小和尚抬起头望着她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佛门有法，一念轮回。

    在惊羽用子母爪把焚影拉回来的同时笑尘冲出去，同是近战同是外功同样用棍子，两个人打成一团，拳棍击打在躯体上声音闷闷的。惊羽压根就没有把千机匣举起来，焚影拿着双刀根本就不知该从哪里切入战场。

    这是一场单挑，是笑尘一个人的战斗，小萝莉和小正太打在一起，凶狠地简直像是要同归于尽。焚影看不懂这场战斗，笑尘在咆哮，但那是胜利的追击还是陷入绝境的嘶吼？

    她只看见他们稚嫩的肌肤上浮现出青青紫紫，只听见清脆的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洗髓踉跄着后退，笑尘的右手扭曲成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她用仅剩的左手摘下酒壶，打到一半她居然不打了，就这么喝起来，姿势极尽豪迈。洗髓愣了一下，扑上来就打，可这一次他的攻击连让笑尘晃一晃都做不到了，那些青紫的痕迹在皮肤在隐去，扭曲的右手抽搐了一下复原，丐帮的小姑娘把酒壶一扔，一掌拍在洗髓胸口。

    毒经知道自己胜了，天罗强虽强，却不过画地为牢，在他找到他的真身的那一刻，胜负已分。

    “你输了哦。”毒经压下胸口的隐痛，笑得肆意，面前那个已经站不稳的男人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微笑，笑得他不安。

    “可你也没赢。”天罗用罕见的温和语气说。

    苍翠的光芒笼罩了两人，所有的机关突然同时启动，从暗藏杀机到图穷匕见，不过霎那尔。

    “这就是丐帮笑醉狂？”焚影好奇地戳戳笑尘的皮肤，白白净净粉嫩粉嫩的，一点伤痕都没有。

    笑尘一巴掌拍掉了焚影的手，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没错！不但能疗伤还能加强我下一击的内力……丐帮神奇的地方多着呢，听说过双人轻功吗？”

    “好像说是可以花费少量内力就能带着人飞的……”焚影想了想说，其实哪个门派都能带人飞，只是很累，丐帮说是研究出了一种新方法什么的……

    “反正现在估计也没几个人了，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笑尘大笑着抓起惊羽就扔出去，她在空中把小唐门借助，提了一口气之后又扔出去，焚影看着笑尘把惊羽像个球一样扔来扔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窒息了，传说中的新方法就这样啊！一不小心摔死个人啊！

    可是真的很好玩，焚影跟着飞上去，惊羽在空中尖叫着尖叫着就忍不住笑出声。

    她们就这样玩了半天，又一次的，笑尘抓着惊羽的手松开。

    焚影的笑容凝固了。

    ——笑尘把惊羽对着脚下的树林狠狠地扔出去！

    她的笑还挂在脸上，她还在等着笑尘飞过去接住惊羽，就好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笑尘却已经转过身来，她们在空中离得很近，笑尘的脸上没有笑，熟悉的眼中满是凛然，凛然如昆仑经年不花的积雪。

    就好像在这个岛上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焚影抽出双刀架住了笑尘的一击，被打得下坠，尽力地运转轻功还是狼狈地摔在地上。她看见惊羽在撞上树干的前一刻展开了机械翼，可是她闪开了没有？笑尘为什么要杀她们？

    她恍惚间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而笑尘也落了地，似乎随时都会攻击。

    丐帮的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她不是自己要走的，有东西推着她，焚影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胸口突出半截弩箭，血留在箭头的血槽中，更多的喷洒在地上浸湿了衣襟。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她很熟悉，那个箭头她也很熟悉，可是加在一起怎么像是梦一样？

    笑尘倒了下去，焚影看见了被她遮住的惊羽，唐门弟子站在树林的边缘平举着千机匣，她本来是个声音软软脸也软软的姑娘，此刻蓬松的围巾却像蒙面巾一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碎发划过眉眼，阴影涂抹了危险的妆容。

    这次瞄的很准啊，焚影恍惚地想。

    “惊羽，笑尘她要杀我们唉……”焚影喃喃地说，她们做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块大石头边，夜幕低垂，惊羽煮了粥，递了她一碗，“为什么啊……”

    “因为她想活到最后啊。”惊羽细声细气地说，腔调依然弱弱的，焚影小口小口地喝粥，心情低弱：“惊羽，你会杀我吗？”

    “你在害怕吗？应该我害怕你才对吧。”惊羽帮她把兜帽整理好，“我离你那么近……”

    “……遇见你真好。”焚影把头靠在惊羽肩上，“惊羽，我好困。”

    “那就睡，我守夜。”惊羽说。

    四周安静下来，惊羽拨动了一下火堆，看着火光和焚影的呼吸一起微弱下去。

    她强调过很多遍，她来自唐门药堂。

    晨曦初上的那一刻，惊羽等来了明尊，她随手把已经浑身冰冷的焚影推到一边，提起了千机匣。就和往日一样她是笑着的，只是不带柔软也不含羞涩，弯起的眉锋利如镰刀。

    “是你杀了焚影？”明尊问。

    “不是我还是谁？”惊羽似乎被逗笑了。

    那就杀了你。明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修炼的是防御心法，可是他手中的弯刀同样染过血，几乎转瞬间他与惊羽的距离就近了一半。再近些，再近些，弯刀就能隔开又一个咽喉。

    颈间传来微凉……明尊突然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地上，惊羽举着千机匣，弩箭抵在他额头。

    “谁给你的勇气就这么冲过来？”惊羽盈盈地笑，“没听说过唐门的迷神钉吗？”

    至此，岛上仅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