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青尽量理了理头发，在衣服上擦擦油乎乎的手，犹犹豫豫地出了门，等走上了那被踩踏、被风吹的又冷又硬的窄土路上，回头望了一眼来时那摇摇欲坠四处露风的茅草屋，霎时心中又充满了勇气。左右能再差到哪里去，有什么可胆怯的？

    村长家在村子中心偏东南边，距离这里自然有些距离。走在横贯村子南北的大土路上，此时时间已是秋末，今日又没有太阳，天阴着，寒风瑟瑟，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又飘落，更添几分萧然。

    路上行人不多，偶尔见到几个大人行色匆匆迎面走来，青青便低头侧身让路，不曾见过有什么熟识的人。

    行到村中心大路上，接近村长家时，隐约可听见一片叫好声，偶尔夹杂着几个含混不清的孩童声音。

    本来脚步匆匆的青青顿下来，转而去了那热闹之处。并不是她爱热闹，只不过人多的地方情报更多，小女孩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几年下来，对村子的认识竟然仅限于自己的爷爷、后山砍柴以及赚钱上。不过幸好她还是知道村长，知道村子里的大路的，否则青青现在就真的无语了。

    拐了一个弯，进入一条支路，再走几步是一个大坑，坑里早已没有水，偶有戏班子来唱戏的时候便在这里搭台，渐渐地倒成了小孩子和老人无事玩耍闲谈的地方。

    待走得近了，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还有小孩子骑在父亲肩头，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青青挤不进去，也不好意思穿着这身衣服去挤，只好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人们大多是在夸奖一人武功高强，少年有成；偶尔有几人劝诫他从军危险，士卒死伤严重；这时便有人不赞同地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娇妻美妾，从军正是寒门立功的好地方。期间还夹杂着孩童不谙世事天真无邪地笑声，恳求撒娇地让那人带他们飞，带他们玩耍。

    听了一会儿，青青才意识到这是个归家的军人……村子名为刘家寨，村中刘为大姓，村长便是刘家一族的族长，这归家的青年便是村长的第二个孙子，少年时听闻玄甲苍云招收士兵，便不顾阻拦硬是去报名参军了。几年下来，也成长为一个有为青年。这次回家探亲，便受到了左邻右舍、老老少少的亲切关怀慰问。

    青年名叫刘峰，是玄甲苍云破阵营的一名将士，破阵营最有名的当属副将燕忘情，她号血手凤凰，被士卒尊为渠帅。从刘峰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他对这位女将的敬佩仰慕之情。周边听出话音的大人们有一时间的静默，随后大家便默契地截住了这个话题，止住了刘峰滔滔不绝说着渠帅事迹的话。

    然而青青的心中却是不平静，若说一开始的玄甲苍云只是个巧合，那破阵营的燕忘情就不能说是巧合中的巧合了。饶是只玩了天策与七秀的李青青，也听过新出门派苍云的统领燕忘情，只是现在她似乎还只是破阵营的副将，不知什么时候会成为统领——真是让人敬仰、想要追随啊！

    听着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军中女将，他们大多认为这个女人必是长的五大三粗、甚或丑陋，嫁不出去，才会厮混于军中；而这样一个厮混于军中的女人，又哪里会是什么正经女人呢？他们带着轻蔑的笑意，似乎一下子发现自己高贵了许多、比那军中的副将还要高贵。

    青青听了，突然感到非常委屈。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她知道，燕忘情必是个值得人追随的将领，她不该这样被别人诋毁——尤其是这一切，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这一刻， 青青突然万分庆幸，觉得自己简直幸运极了。让自己遇到刘峰，知道这个世界有苍云、有燕忘情，所以她也多了一个选择，一个她万分喜爱，愿为之付出一生的选择！

    当然遇到这样的事，青青难免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只是游戏中的一组数据，想起著名的庄周梦蝶，她沉浸在哲学的思考中好一会儿。最后想起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青青勉强镇定了下来。

    青青原本的打算只是想请教村子有没有什么可以挣钱养活自己的活计，但此刻自然有了更好的选择，那便是进入苍云。

    她本来和这些人也不熟，也不受待见，因此便走到路口那里，蹲下环抱着膝盖等着。等了半个多时辰，青青已站立、抱臂而立、倚墙而立、双膝蹲、军姿蹲等来回换了许多次，冷风吹的她手脚冰凉，几近僵硬了，大家的热情才稍稍减退一些，那围的紧紧的包围圈开始散开，只有几个小孩子还在一旁拉着青年，想要再玩一会儿，不过家长也要拎走他们了。

    刘峰寒暄几句，准备要回家，走到路口，却看见一个黑瘦黑瘦头发乱糟糟的小孩子站在旁边看着他。他走过去，脸上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蹲下来平视着孩子，问：“怎么了？有事要找我吗？”

    青青挠挠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的，她干咳几声，问道：“刘家哥哥的军队里女孩子也可以去吗？”

    听着她干涩的声音，刘峰温和地问：“你想参军？”

    青青握紧了拳头，点点头，用力地说：“是的！”

    刘峰皱起眉头，随即又觉得她只是一时兴起，问：“为什么想参军呢？当兵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青青咬了咬嘴唇，一双眼睛坚定地看着他，说：“我因为是女孩儿，所以一生下来就被抛弃了。收养我的爷爷已经死去，前两天还有人想要买下我做童养媳，如果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像你说的渠帅那样的人，我也许想不到我也可以当兵，但是我现在知道她的存在了，就不可能不追逐她那样的人！”

    刘峰惊诧地看着她，呆呆地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没有读过书的小女孩儿。”

    “我可以去吗？”

    刘峰苦笑：“小姑娘啊，你才几岁？怎么能进军营？”

    青青不肯放弃，摇摇头道：“可是我听你刚刚说了，有不少七八岁就进去的人！”

    “那是因为他们是孤儿，流浪到雁门关，无依无靠才被收留的。”

    青青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现在也是孤儿了，同样无依无靠，如果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卖掉呢。如果我凄惨地死掉了，那都是刘家哥哥你见死不救的过错！”

    “你！”刘峰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还小，不懂战争的残酷……”

    “那你至少先带我离开这里行吗？我不想留在这里！”

    刘峰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叹道：“你为什么非要去雁门关呢？”

    青青露出一个不甘又憧憬的表情，喃喃道：“死里逃生之后，谁会再愿意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呢？”

       她笑了，故作豪爽地说：“刘家哥哥，我虽然小，但也算死过一次的人啦！我听说大唐那么那么大，要是我直到死都没出过刘家寨，，那还算是活过吗？”

    刘峰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赞叹道：“真是难得的豪情！不管怎么样，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壮志。我算是被你说服啦，行，你回家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就带你一起走，就算没能拜到燕副统领门下，至少也算是迈出你万里征程的第一步了！”

    “太好啦！”青青高兴地跳起来，雀跃欢呼，“刘家哥哥你真是个大好人！那么大那么大的大好人！”她两臂张开，要比划出自己能表示出的最大。

    “哈哈，”刘峰被她的激动和兴奋感染，也朗声笑起来。

    这天下午，兴奋的李青青去后山捡柴，提水，然后烧了许多热水，好好地清洗了下自己。找邻居借了把剪子，快刀剪乱麻地剪掉一些头发，及至肩部，再洗洗，那头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总算可以梳下来了。只是家中并没有梳子，她只能用手指梳理，找了根绳子系住，这样看起来清爽多了。她最后到底还是把衣服洗了洗，现在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入目了。

    第二天青青去了村长家，和村长说了她的打算，村长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毕竟他们并没有什么亲近关系，青青又是铁了心要去苍云，旁边还有刘峰在，最后还是说定了和刘峰一起走。

    因为要出去，自然要准备户籍，刘老头这些年连名字都没给她起，更别提给她落户籍了。最后青青便说给自己起名青青，然后村长出钱让刘峰跑了一趟，这才弄好了她的户籍。本来是没有这么快的，不过之前村长就已经打算给她落户籍了，正好赶了巧，这才没有兵荒马乱太过折腾。青青的户籍落的姓氏自然是刘，她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毕竟李刘还挺像……

    青青打算即便进不了苍云，也要去其他门派拜师，绝不会再回到这个小村庄来讨生活，便决定釜底抽薪，把刘老头的地契也给村长，当做是对村长的回报，虽然这回报不值什么，她也只能用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第三天早上，一大早，青青就起床了，收拾好自己，又吃了饼——她的手艺到底不比原身，没之前吃到的好吃。然后从原来刘老头睡觉的床下挖出了一个破陶罐，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地契，以及一些铜板。青青打好包裹，其中也不过是干粮和水，然后出门，向刘老头的坟头走去。

    来到刘老头的坟前，她两手空空也没什么能拿来上坟的，最后也只是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真正的小女孩也已经走了，希望她下辈子能生在一个有父母疼爱的家庭吧！我今后恐怕很少再回来这里了，这里对我来说并不是家，而是一个囚牢，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雄鹰，而不是在这个时代随波逐流，在这个时代为女子打造的牢笼中度过一生。”她叹了口气，“谁不想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呢？”

    她起身，走向村长家。

    到了村长家门口的时候，刘峰也刚打开家门，青青便喊了一声。

    “青青是吧，你过来。”村长在刘峰身后出了门，看李青青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也梳顺了，笑着捊了捊长长的白胡子，点头道：“青青这个名字起的不错。”

    李青青走到他面前，向他行了晚辈礼，道：“村长大人，这是家里的地契。”她从口袋里拿出地契，恭敬地递给村长。

    “你！唉……我本想给你留个家也是个退路，不想你却这么固执，非要去闯一闯，你一个女孩儿，何必呢？”

    青青抿抿嘴角，没有反驳，神情却是极坚定固执。

    从未来而来，接受了现代教育，崇敬女权主义的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当童养媳、或者嫁人生子在古代一辈子如犯人一般的生活呢？

    村长也明白说服不了她，只能随她去了。转头对刘峰说道：“既然青青要和你出去，你可要照顾好她，要是她想回来了，你就找人送她回来。”

    刘峰一笑，他本就长的不丑，只是随军几年晒得有些黑了，如今穿着一身新衣，挺身直立着，这样一笑便显出几分潇洒，还带着一股军人的气质，说道：“爷爷，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青青腼腆一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躬身说道：“谢谢村长爷爷，谢谢刘峰哥哥。”

    “哎哎，谢什么！不用！”

    “女娃要跟着刘峰，可别乱跑，丢了，知道吗？”

    “嗯，知道。我会好好跟在刘峰哥哥身边，不会乱跑的。”青青乖巧地应答。

    刘峰的父母在门口看了一会，这时见青青和刘峰要走了，便叮嘱了他几句，让他路上小心，能回家就常回家来看看。然后刘母抹着眼泪、刘父阴着脸，目送他们离开。

    青青跟着刘峰刚出门，就收获了一大群人的围观，她秉持着认真走路，多笑少语的精神，硬是光笑不语，应对着村民的寒暄——对刘峰的寒暄，对她自不量力不安分守己的斥责。

    青青想要参军的事，村长并没有往外说，大家只是以为她想见见世面罢了，因此他们大多只是酸言几句，说她在做白日梦的也有，说她想去县城攀高枝的也有，恶意揣测她的人也不少，当然也有人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不过青青全都不在意罢了。这些人说了什么或是期望什么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刘峰并不是个无趣的人，青青便听着他讲军营中的趣事，因她的请求，也讲了许多燕忘情的轶事。而且他也很会照顾人，因为不想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青青走累了，就由刘峰背着，一开始她还觉得难为情，但是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只能默然。

    第三天下午，他们到了苍云驻军附近的小城广武镇。李青青毕竟不是军营的人，不能进军营，刘峰要去报道，便把她托付给了一位姑娘任青萍。

    任青萍本是武林中人，霸刀山庄柳五爷的义女，因为遇上了苍云军师风夜北，便留在了苍云。只是她终究不算苍云玄甲军，因此虽然和苍云亲近，但大多时候还是住在广武镇。这样就便宜了李青青，让她不至于无家可归。一个多月下来，两个人关系好的就像亲姐妹一样。

    这天，任青萍又和李青青说起了苍云的燕忘情。

    “我听说青青你想拜渠帅为师？”任青萍注视着她。

    青青羞涩地伸出手指刮刮脸颊，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也知道有点不可能，但是，像渠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仰慕呢！”

    任青萍打趣道：“你可以等到了年纪进入苍云，不过那样的话，你还怎么游历大唐呢？你不是说‘大唐那么大，我一定要去看看’吗？”她笑着，学着前两天青青说话时故作天真可爱甜腻腻的语气。

    青青不满地撇了她一眼，叹道：“唉，是很可惜，但是，能进苍云就已经很不错了吧，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哪能样样都实现呢。”

    “瞧你！”任青萍哭笑不得地伸手戳她额头，把她戳的一仰头，随后又揉着她眉头，柔声道：“我昨天去找了忘情，向她说了你的事，她说明天会见见你。”

    青青整个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这个骗你？”任青萍调笑道。

    “青萍姐你太好啦！”青青兴奋地扑到她身上，一口亲上她脸颊，搂住她的脖子撒娇，不肯放下。

    “我是不是最好？”

    “嗯嗯，青萍姐最好啦！”

    “那忘情呢？嗯？”

    “哎呀，青萍姐真讨厌！”

    “这就讨厌啦？”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