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芳公主被害的消息传来时,刘青青正在练武场嘿呦嘿哟地挥舞着师父给她打造的一套刀盾。
任青萍过来的时候她还颇为惊讶,因为她和师父向来主张练功的时候不可分神。等到青青看到青萍姐脸上严肃压抑的神色时,才明白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
“奚族杀公主而反!”
青青整个呆愣当场。
五月入边藩,九月香消殒!她怎么也想不到,还不到半年,那个温柔娇憨,才十二岁就勇敢地赴边和亲,笑吟吟说着要担负起和亲公主之职责的女孩儿就在她看不到异族领地上失去呼吸,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了。
为什么?
青青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着。
“没道理啊,不应该啊!一直以来奚族表现的都是想要和大唐和平相处的啊!为什么会反?宜芳那么好!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这么做!”愤怒的火焰灼烧着胸膛,手紧紧攒着刀,青青恨不得亲自提刀砍了那个奚族首领!
任青萍走过来,手放在她头上,沉默不语。
“是真的吗?”青青抬起头,乞求地问。
任青萍无奈地低声道:“忘情得到的军情,奚族扣关,边关将士伤亡惨重。现在苍云正在整军,雁门关马上就要有一场战争了。”
“那就打!”青青一脸嚣张地喊。随即一头埋进任青萍的怀抱,喃喃道:“姐姐,我好难受。好不甘心!”
任青萍一手揽住他,一手摩挲她的发顶,感受着衣服上传来的湿意,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见到宜芳公主的那天起,这四个月来她无数次听到青青提起这位公主,言语间尽显亲昵与关怀,显然,不过一个日夜,两人就已成为了难得的好友。
因为平日里总是被学文习武占去时间,青青除了苍云军里的士兵,几乎没有几个好朋友,因此一直以来她都是作为一个妹妹的角色,便说起李无衣,更多的也带点对孩子的关心。这不是不好,只是她从来到这里,还不曾有过平等的朋友关系,宜芳公主的到来,弥补了这个缺憾。
宜芳年纪虽小,却有心气,懂责任,青青理解她的选择,敬佩她的担当,也心疼她的别无选择。宜芳也理解青青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想法,鼓励她坚定自己的信念,两颗心在那次秉烛夜谈之后悄悄靠近了,有的时候,成为知己朋友并没有那么难。
青青还曾想过,等她长大一点,就去奚族找她。春天,两个人在辽阔的铺满了绿色的草原上悠闲地骑马,捕捉吹来的春风,闻风送来的绿草的清香,看天上北归的成群大雁;夏天,她们就躲在太阳照不到的荫凉下,她会摘取最美的一枝花偷偷簪在公主发间;秋天,她们就在落满黄叶的树下手挽着手漫步,风吹过,一片枯叶落在公主肩上,于是她笑公主,却伸手温柔地拂去那片叶子;冬天,她们便偷偷地在夜间合力堆出雪人,然后看着它们在太阳下慢慢融化。
公主和她会一起长大,如果公主不能去看大唐的河山,她便为她游遍大唐,然后将这她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大唐的壮丽河山一幅幅一卷卷画给她。青青还记得她们在日出时说的话。
“真美呀!”太阳从山的那边一跃而出,瞬间给大地镀上了一层美妙的橘黄色,雁门关冷硬的城墙也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公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微颤,叹息地说。
她们刚刚结束关于梦想的话题,公主说她以前的梦想是嫁给一个好驸马,青青说她最大的梦想是遍游大唐。
阳光照在公主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金光,看起来缥缈而悠远,青青不由自主跟着感叹:“是啊,真美!”
宜芳公主痴痴地看着初升的朝阳,声音梦幻地说:“青青,等你去了大唐的每个地方,就把美景画给我好不好?我真想看看,大唐有多美。”
青青伸手虚握住她那双纤纤玉手,看着她的双眼,笑道:“好!从今天开始我就好好学习画画,然后我就把我看到的美景都画给你看!”
宜芳公主笑了,却也流泪了。
她说自己一开始并不愿意和亲的时候没有流泪,说自己要好好承担和亲公主的责任时没有流泪,她甚至在青青为她哭泣时安慰青青,在说到自己永远无法去到大唐的其他地方时没有流泪,可是在看到这朝阳升起的一幕后、在听到刘青青的保证后,她流泪了。
她只是默默垂泪,却更让人难过。青青只觉得心口仿佛有把刀子不停地戳刺,鲜血淋漓,可是只要想到自己此刻的痛苦不及宜芳万一,她便越发痛苦了。
那之后,青青开始学习画画,她甚至想着,以后要想办法琢磨油画,要把风景画的像照片一样,让宜芳看了就像见到了真的。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昭!阿昭!”青青放声嚎啕。
那天,青青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这病来势凶猛,又连绵不绝,仿佛把这具身体从小积累的暗疾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
这病持续了一个多月,青青睁开眼,恢复神智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
阳光透过窗纸浸到屋子,入目之处都昏黄昏黄的,仿佛屋子里有一层擦不掉的灰尘。青青坐起身,套上外衣下床,因为全身无力差点跌倒。她扶着床沿,慢慢地走动。
走出房间才发现,此时正是黄昏。
“姐姐,姐姐。”她喘息着,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人应。想来她是去军营了。病中偶尔也会听见任青萍对她讲些战争的情况,这两天她的病快好了,而苍云伤患增多,所以去和苍云的军医林画扇一起照顾伤兵了,估计不到太阳下山不会回家。
刘青青出了家门,向苍云堡走去。广武镇静悄悄的,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上此刻空无一人,巨大的空旷感朝她压迫而来,不只是身体还是心理原因,镇子仿佛突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张着嘴静静地等着她走进深渊。青青不由自主腿软地退了两步,随后暗骂着自己不争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苍云堡不远处驻扎了一队士兵,持着盾牌和陌刀,护卫着内部,不让旁人走进。青青过去时也被驱赶了,她脸颊苍白,犹带着病气,喘着气,低声道:“我来找青萍姐,她在和画扇姐照顾伤兵。”
他们不肯让她进,又没办法驱赶她,就这样僵持住了。
拿着药和纱布的任青萍正好经过这边,看到后连忙赶过来把刘青青带进了军医帐。
“你病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了?”任青萍按着她坐下,拿了一条毛绒绒的毯子让她裹住,又斟了一杯热水放进她手中。
“战况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偶尔会听到姐姐说又多了许多伤亡。”青青低下头吹着手里的热水。
任青萍微微苦笑:“你一个孩子……唉!……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战局确实对我们不利,不过等破阵营作为前锋接应到北方的安禄山,到时候前后夹击,奚族被包围,一定会失败的。”
青青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失声惊呼:“安禄山?!”
“对,安禄山是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有他出兵,战况就很明朗了。”任青萍看起来松了口气。
青青此刻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简直变成了一锅浆糊。安禄山!安禄山!就算再不通历史,她也知道安史之乱!
安禄山兼任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在边关拥兵自重,又有狼子野心,宰相又是著名的奸臣李林甫,两人争权夺利,安禄山为了功名利禄会怎么做?!
他是武将,武将要靠战功,所以在他境内与边关胡族摩擦不断,但青青不曾听过他有获胜……所以他要逼反奚族,让苍云出兵,安禄山配合,便可取胜!
不!这样战功不是安禄山的,而是苍云的。那么他会怎么做?陷害苍云?……让苍云和奚族两败俱伤,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仿佛突然之间被这个名字打开了什么,青青的大脑急速运转着,回想着自己知之甚少的历史,对照着自己平日里有意收集的这个时代的消息,她最后得到了一个让她惊恐不已的结论。
“姐、姐姐!”青青一脸惊惧地看着任青萍,被恐惧和激愤控制的她嘴唇颤抖,语不成声。
任青萍安抚着她痉挛的手,柔声道:“青青,青青,别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告诉我就没事了。别着急,一切都会有办法的,好吗?”
青青深呼吸几下,放慢语速,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任青萍看起来被吓住了,她抽出青青手中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捏起衣袖擦了擦青青额头上的冷汗,自我安抚般笑笑说:“安禄山怎么会是乱臣贼子呢?别太担心了,有军师在,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青青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襟,两眼盯着她:“不!姐姐,千万不能相信安禄山!你想想办法告诉军师好不好?万一这是真的呢?要是真的,苍云就损失惨重了!”
任青萍看着她坚定的样子,神色渐渐变得严肃,随即道:“青青说的有道理,我会想办法通知军师的,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办好这件事就来告诉你,好不好?”
青青点点头,乖巧地说:“好。”
看着任青萍急匆匆地走出军医帐,青青松了口气,仿佛透支了太多力气,一松劲,就虚脱了。
军医帐中有张小床,青青躺在上面,睁着眼看着帐顶的花纹,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出宜芳公主那辆华丽的马车。
“上面雕的是凤吗?”那是自己的声音。“我都看不出来!”
“那是你不会欣赏!”公主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可得好好学画画,可别几年过后还认不出来,那就太丢人了!”
天亮后,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宜芳公主便换上了那身由一百多个绣娘绣了两个月的红色嫁衣,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走向那辆禁锢她的马车。
侍女为她掀起帘子,她微微弯腰要进去时,又转头瞧了青青一眼,她抿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进去了。侍女放下帘子,那红色的身影便再也看不见了。
青青从未想过,那会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公主的名字历史上没有,我自己起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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