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忘情是个很豪爽的女人，也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当然她的温柔与任青萍的温柔是不同的，或者说她这样的女人所显露出的温柔，和大多数女人的温柔都是不同的。

    当她用那双充满了豪情的眼睛注视着青青，表情严肃、语气冷凝地向她问话时，青青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温柔。

    “你一定要来苍云吗？”

    “是！”青青抬头挺胸，仰望着她，坚定地回答。

    燕忘情没有动容，只是淡淡地问：“你怕死吗？”

    青青不由抿起嘴角微笑，眉眼弯弯，“怕，但我更怕没有尊严的活着。”

    “好！”燕忘情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要看着站在她身前的孩子那双坚毅的眼睛，她就知道，这个孩子是认真的。

    “你拜我为师吧。你我皆是孤身一人，我也不是拘礼之人，你跪拜即可。”

    青青立刻跪拜行礼，然后起身肃容道：“弟子刘青青拜见师父！”

    燕忘情笑了，这一笑便如冰雪消融，仿佛雁门关上盛开了雪莲，她的神情柔和了许多，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身子骨也弱，先跟着青萍打基础锻体，也好好识字读书。等你长大，再决定进不进苍云。”

    青青点头，乖巧应道：“好的，师父。”

    “只是你不属苍云军，不能住在苍云军营，你先继续住在青萍那里，有她照拂我也放心了。”

    青青感到心头一阵温暖，咬了咬嘴唇，低头掩饰自己的触动，羞赧地喃喃道：“师父，你真好……”随即她感到头上落下一只手掌，摩挲着她的脑袋。

    “我是你师父，怎能对你不好？”

    春去秋来，光阴似箭，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天宝四年，奚族首领李延宠和契丹首领李怀秀向大唐皇帝求娶公主，三月，唐玄宗册封侄女为宜芳公主和亲奚族首领，外孙女静乐公主和亲契丹首领。两位公主的车驾已从长安出发，经过两个月的跋涉，宜芳公主的车驾就快到雁门关了。

    这天，刘青青正缠着任青萍，想去看看和亲公主的车驾。

    任青萍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不过条件是须得找人陪同，不然她和燕忘情她们都不放心。

    “姐姐，您还怕我跑丢了呀？老百姓一年到头能看到几次公主的车驾呢？一定有不少人想去看的。再说了，车驾肯定有不少人，有人就有市场，商人们也不会放过这次发财的机会的，我跟着他们去，才不会丢呢！”

    任青萍听了直皱眉：“你这样说我就更担心了！人多了就怕乱，你一个小孩子，被拐子给拐走了怎么办？”

    “哎呀！好吧好吧，知道姐姐和师父是为我好，我不会一个人去的。”刘青青嘟着嘴，妥协了。

    不过坏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来人的好消息打断了。

    来人正是李无衣。他是在青青来广武镇不久后，被天策统领李承恩送到苍云的，因为一过来就进了苍云，让青青刚开始见到他时态度总是横眉冷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李无衣毕竟认为自己比青青大，因此行事总是迁就她许多，久而久之，两个人竟变成了难得的好朋友。

    他过来正是要带给青青燕忘情的口信。“副统领说啦，我们苍云要去远迎宜芳公主过来，她知道你一定闲不住，就让我带你跟着一块去。”

    “真的？”青青喜上眉梢，“师父真是太好啦！我就知道师父最懂我了。无衣，迎公主是谁带队啊？”她有点担心万一是风夜北带队那就惨了！

    “放心，”李无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心里很清楚她那点小九九，“军师忙着呢，没时间考察你的兵法。带队的是申屠兄弟，有破阵营和飞羽营在，大家放心着呢。”

    青青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两位申屠哥哥确实很厉害啊！”

    去年年初，苍云军和枫华谷的奔雷营有一次协同作战，燕忘情发现了实力出众的两人，将他们挖了过来。那次战役李无衣去了，青青却等到欢欢喜喜找师父的时候才知道她们打仗去了，连作战地点都是到她们大胜归来才得知，让她生了好一阵子闷气。

    为了引她开心，李无衣便把自己的新朋友介绍给了青青，两兄弟一个大气豪爽一个内敛细心，都没有因为青青年纪小就敷衍，因此很快，几个人就成了时常一块训练的朋友。当然了，青青通常是被指点的那个。任青萍对此很是赞同，认为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只是对此难免颇有怨言，觉得刘青青这个小负心汉喜新忘旧了，让青青后来不得不好姐姐的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

    闲话休提。刘青青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了任青萍，她听了后也放心了。

    “姐姐没时间陪你，幸好忘情知道你的性子，特意让无衣带着你，不然我还真不放心。”

    青青嬉皮笑脸地撒娇一通，在姐姐故作无奈的挥赶下去房间收拾了东西，从房间牵出一匹小马驹，和无衣一起出了广武镇。

    “听说宜芳公主很有才呢！”青青小心地控着马缰，慢悠悠地驱着小红马，一面眯起眼睛惬意地享受着拂面的微风，一面和李无衣搭话。

    李无衣笑看着她：“那是，公主小年纪就能写诗了，哪像你呀，一句诗都说不出来！”

    “她才多大呀？就要远离家国去和亲，唉！”青青惆怅地叹。

    “出嫁辞乡国，由来此别难。圣恩愁远道，行路泣相看。沙塞容颜尽，边隅粉黛残。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李无衣难得地没有嘲笑她小小年纪装大人，而是咏了一首诗。

    青青惊恐地看着他：“别告诉我你不用五步就能成诗了！”

    李无衣无力地睨了她一眼。“谁说是我做的？这是宜芳公主的诗！”

    “哦……”刘青青感觉心里有点难受，想到年幼的女孩儿，在现代还是初中的孩子，现在就要背井离乡去为了维护国家稳定而和亲，真是太让人心疼了。只是，这个时代，又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呢？

    谁都不容易。百姓不必为和亲流泪，却要为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而忧心。身为公主，吃百姓种的粮食、穿百姓织的绫罗绸缎，可以住高楼宫阙，出行有仆妇相随，既然享受了身份带来的便利，自然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青青虽然心疼她，但也许此刻最适合公主的是这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正值五月，路两旁林立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发。今日艳阳高照，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只要抬头就时常能看到成群结队北归的大雁，今天天空也偶尔会划过一两只大雁飞过的痕迹。

    前方一条蜿蜒的队伍正缓缓前行，这正是哥哥申屠笑带着的一部分破阵营士兵和弟弟申屠远带的飞羽营士兵。因行军要求严格，故而这么多人的队伍前行时只能听到脚步落在地上的沙沙声，铠甲偶尔的碰撞声和摩擦声，还有两辆战车碾压土地的嘎吱声。

    因为时代的限制，现在的官道本质上都是些泥土和石头，因此有时候大队行军过后，一片尘土飞扬。刘青青和李无衣两人便远远辍在军队后方，腐/败地骑着马，悠闲自在的仿佛在郊游踏青。

    这时从前头军队边上跑出一个小点，向后方驰来，正是一名传令兵。他到了队伍尽头却没有折返回去，而是驱马来到两人跟前。

    “刘峰大哥！”刘青青惊喜地喊。

    “好久不见了，青青！”传令兵——刘峰爽朗地笑了，“申屠统领要我转告二位，再过不久就能看到宜芳公主的车驾了，为安全记，两位注意和军队保持好距离。”

    李无衣笑道：“刘大哥放心，我们会注意的！”

    “嗯嗯，”青青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冲撞公主车驾的，远远看着就好，反正公主还会在雁门关修整，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刘峰无奈地看着她：“你呀，早晚有一天副统领会受不了你的！”

    “好了，话已带到，你们继续踏青！”他一拉马缰，原地转了半圈，回队伍前头去了。

    午时（11点）一刻左右，青青察觉到军队开始慢慢停下来了。估计是接到了公主的车驾，此时护卫队和苍云卫队交接，正是两班人马注意力提到顶峰，对危险最敏感的时刻，因此就算青青恨不得想站在马背上一望公主风采，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和李无衣待在后方，无聊地数着时辰过去。

    这一交接就是一个多时辰，两人让开大路，在边上等着，虽然中间被士兵驱赶着远离护卫队，但远远的还是看到了那长长的公主车驾。前头那由士兵赶着的一辆辆马车看起来相较简朴，里面装的估计是公主的嫁妆，中间有好几辆装饰起来的马车拱卫着中间那辆最豪华的。

    那辆马车外观是红色的，表面雕刻着什么，也许是凤，青青猜测，车子边沿挂着铃铛，因为行军安静的原因，风吹过，就有清脆的铃铛声入耳。仿佛在说，公主来了。

    后面辍着京城里来的护卫军，他们的任务是将公主护送至雁门关，之后便会修整回京。

    欢欢喜喜从城里出来迎接公主，结果公主根本没有出过马车，青青沮丧不已。

    “公主怎么可能会出来呢？我早该知道的！”她懊恼地一拳锤到手心，瘪着嘴，嘟囔了几句。不过看了公主那浩浩荡荡蜿蜒的和亲车驾，也算不虚此行了。

    之后，连这点遗憾也消失了。

    因为当天公主在苍云堡落驾，薛直薛统领特令苍云军少有的几位女性燕忘情、林画扇接引公主。燕忘情想着自己调皮捣蛋的小徒弟，向薛统领请示后，也带刘青青和任青萍去了。

    刘青青也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公主。

    宜芳公主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年幼，虚岁才十二岁。她眉眼还未长开，但单看那柳叶眉、那带着几分纯真与忧愁的双眸、那红润的两颊和嘴唇，就知道她长大必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是看了看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公主，青青只觉得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愤懑。她还是个孩子啊！就算是公主，就算她享受了富贵，那也不该让这样的她去用一生来偿还啊！

    她想到后世的大明，那句著名的“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时间怅然若失。就算她知道，有时候和亲会带来成果，但是谁能知道那些公主流过多少泪水、又有多少肝肠寸断？

    兴许是没想到会在军队里见到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军队里都是些臭男人！”边上的侍女不满地说。“谁说的，师父就是香香的女人！”青青大声反驳。），宜芳公主好奇地和青青聊了好一会儿，直让她旁边的侍女喝了好一大缸醋。

    宜芳公主虽然出身勋贵，却无半点骄矜之气，更多的反而是被宠出来的娇憨，她说着要尽好身为一个和亲公主的职责，拉近大唐和奚族的关系，语气是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坚定，只是她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忧愁，让青青忍不住心生怜爱。

    “公主……”青青一脸想哭地表情看着她，轻声唤她，宜芳公主刚哄好了撒娇的侍女，此刻听了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但青青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微微哽咽了。

    一双白皙柔嫩的手轻轻托起她的双颊，看着她含着泪水的双眼，宜芳公主反而温柔地笑了，她轻声说：“这就是身为皇室中人的宿命，至少我能为百姓做些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而且你让我知道了，有人在担心我，会喜爱我，这就已经足够了。”

    泪水不听话地从眼角滑下，青青眨着眼，从水雾中看着公主模糊的脸，两手抬起握住她的，哑声道：“你是个好公主。我们都会喜欢你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可是公主，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