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不归镇,红艳的三角梅爬满了私塾的边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庄梦蝶坐在靠窗的位置,嗅着一点清香,嘴里跟着私塾的学生,一句一句的诵读着。
她一身嫩黄色的襦裙,梳着乖巧的丫髻,端端正正的坐着,白白净净的脸,一板一眼的念得十分认真。
私塾里学生全都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子,有那不专心的,便不时转过头,偷偷的看两眼她这个学堂里唯一的女学生。
教书的先生是个秀才,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懒懒散散的靠在堂上的椅子里,双目半阖,似醒非醒。
直到念完了最后一句,“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才睁了眼,咳嗽了两声,道,“今日就到此,都家去吧”。
小子们一下子欢呼起来,手忙脚乱的收了笔墨纸砚,才一个个低眉顺眼到先生面前恭恭敬敬的道别离去。
庄梦蝶没有走,拿了簸箕和扫帚将学堂清扫干净,又将桌椅摆放整齐,一抬头却看见先生取了一张她的字拿在手上,一双时常染着醉意的眼向她扫了过来,嘴边挂了几分讥诮,“你也想寻仙问道?”
庄梦蝶腾地脸热起来,一种难以言说的羞窘和不服充盈在胸间,僵着脖子反问回去,“爹爹不也是吗?”
如果不是,为何要叫庄生?为何要与她取名梦蝶?
面前的孩子明亮的眼睛如是问道。
庄生忽的一哂,放下手里的纸张,不再看她,一边一步一晃,一边念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去了。
庄梦蝶默默站了会儿,才过去看着那张纸,纸上只有一个道字,写得只算端正,却寄托了她从记事起就萌芽的妄想。
将纸张小心的收好,庄梦蝶锁上学堂的门,进到和学堂只一墙之隔的内院。
庄生早年丧妻,未曾续娶,又只是个穷秀才,请不起仆从,等到庄梦蝶长到懂事,便总管了里里外外的事务。
庄生每日里除了教书,只好醉酒,其他诸事一概不管,也不拘着庄梦蝶,由得她管事不说,一并杂书也任她去看,养出了一副与寻常人家小姑娘截然不同的性子。
庄梦蝶隐隐知道自家和别家有些不同,但也不以为意,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自在许多,提早做了晚饭放在锅里,便束了发,换上由爹爹旧衣改小的衣衫,本就是雌雄难辨的年纪,这般打扮像极了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子。
庄梦蝶同爹爹打了声招呼,便探头瞅着门口无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一路到了镇子外的一座道观。
远远的便看见,道观前的一株樱花下,立着一道娟秀的小小身影。
青衣乌发,点点樱花似雪落下,都只沦为陪衬。
“阿鸾”,庄梦蝶一见那人,便开心的唤了声。
那人闻声转过头,同样不过十来岁的少女,却生得眉目如画,粉唇微微弯起,清清泠泠道,“阿蝶,我等你许久了”。
庄梦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上前拉了她的手,“阿鸾莫生气,我下次再早点”。
玄鸾摇摇头,并不多说,任她牵着手,往道观里去。
这座位于穷乡僻壤的道观并没有名字,看起来还有些破败,庄梦蝶打小就有颗不安分的心,一日四处游逛的时候逛到了道观附近,一眼就看到了樱花树下的玄鸾,大抵是因玄鸾生得格外好看,平日不太喜欢与其他家的姑娘相处的庄梦蝶,自此几乎天天都往道观这里跑。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庄梦蝶便问道,“道长身体好些了么”。
玄鸾摇摇头,脸上带了些许忧色,”他说是命数到了“。
庄梦蝶握了握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玄鸾自幼由无方道长抚养长大,供她衣食,教她识字,如师如父,玄鸾虽生性冷清,却也都记在心里。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看望看望的。
道观并不大,很快就到了无方道长的住处,玄鸾先敲了门,得了允许后方才推开门,领着庄梦蝶一同进去。
屋子里陈设极简,转过一道屏风后,便见无方道长正盘坐在一方蒲团上,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道字,字体端正古朴,观之如有玄妙深奥之意,却是庄梦蝶那张道字的临摹之处。
与上次来时一般,无方道长仍旧是中年人的容貌,脸色却衰败了许多,发色乌白掺杂,看着就是久病之身,只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道长,梦蝶来看您了”。
无方道长方睁开眼,看了看庄梦蝶,微微笑了笑,“阿蝶来了啊”。
他笑得和蔼亲近,却让庄梦蝶忍不住红了眼眶,因她时常往道观里跑,无方道长也容她跟着玄鸾一起,听他讲读道家典籍,诸般奇事异物,是庄梦蝶心里除父亲之外,最尊敬的先生和长辈。
无方道长见她真切难过,心中微暖,开口安抚道,“别伤心,总会到这么一天的“。
话虽这么说着,但当目光落到一旁的玄鸾身上时,却止不住带了些许难言之色,转头望向天外苍穹,低低叹了一句,“还是,等不到了么”。
庄梦蝶和玄鸾面面相觑,却不明其意,无从安慰。
感叹了一句,无方道长很快收敛了情绪,招手示意庄梦蝶过去,抚了抚她的头顶,又从袖里取出一块玉珏,递给她道,“好孩子,贫道时日无多,这个你且收下,权做念想罢”。
庄梦蝶回头看了眼玄鸾,才伸手接过,郑重的向无方道长道谢。
这一番下来,无方道长脸上疲容更甚,便道,“好了,和阿鸾去吧,那些书你若喜欢,便挑一本抄了带回去吧”。
庄梦蝶闻言喜不自胜,连忙和无方道长道了别,拉着玄鸾去了书房。
这书房便是平日庄梦蝶与玄鸾听讲研读典籍的地方,备有笔墨纸砚,四周摆满了书架,上面的书庄梦蝶都大致翻过,立刻便选中了一本叫《求道记》的游记,见时间不多,忙求了玄鸾一同帮她抄。
玄鸾心知她向来对执迷于寻仙问道,遂依了她,两人狂抄了一个时辰,眼见着黄昏日落,天色渐黑,庄梦蝶才依依不舍的停了笔。
“阿鸾,我得回去了”,庄梦蝶一边将抄好了大半的纸张按顺序叠好,一边道,“这些我先带回去,剩下的明天再来“。
“嗯”,玄鸾应道,起身送她出了道观到樱花树下,看着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向自己挥手,忍不住微笑起来。
彼时落日将垂,新月初升,而岁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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