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久别的家乡
五月上旬的东北,天气虽然已经变暖,但是还是有些凉的,因此陆明琪就不能像在广州那样穿着短袖,而是要换上薄毛衣了。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陆明琪就出门办事,她来到中介处,和房产经纪还有购房者见了面,三方签订了正式合同,五万元定金之前就已经转到了她的账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买方贷款,然后房屋过户。
当天上午三方签订了合同,下午就一起去贷款中心办理贷款手续,由于陆明琪赶时间要回去,所以不能等待正常流程一个月后再批准贷款,买卖双方各出了一部分钱,办理了加急,只要五天就可以办好,这几天的时间里,陆明琪就只能等,顺便看一看自己的家乡。
周一忙了一整天,周二,陆明琪没有出去,两天的火车和一天的奔忙让她非常疲倦了,就在家里休息,而且空置两个月的房子也需要好好清扫一下,虽然自己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多,但是也要保持干净。
陆明琪扫了一遍地,然后拿着抹布慢慢地揩拭着衣柜桌椅,自从大学毕业,妈妈过世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晃已经九年了,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用过的,可是妈妈已经不在几年了,如今连这套房子也要出售,过去的点点滴滴今后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供自己怀念过去。
伤感了一会儿,陆明琪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右手手心那淡淡的钥匙痕迹,精神振奋了起来,母亲留给自己的宝藏如今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永远不会分开,她给了自己一个新世界,这是最重要的,自己要往前看,拥有崭新的生活,绝不能辜负妈妈。
这一整天,打扫完卫生后,下午休息了一下,其他时间陆明琪都在房子里徘徊,并且拍了很多照片,虽然八年的出租让房子的布置多少有了些改动,但是大体上仍然是原来的面貌,保存在手机里,今后也可以看着照片回想过去。
星期三的时候,陆明琪坐车往城边区出发,从前妈妈与爸爸刚离婚的时候,家里的钱很少,只能租住在这样租金便宜的城边区,后来妈妈成为高级教师,工资提高了,才在娘家的帮助下在市中心买了房。
越往城边走,道路就越颠簸,两旁的房屋也更加破旧,有一种从城市到农村的感觉,陆明琪对于荒凉颓败的东西也具有一种审美观,因此她在看那些灰白色的建筑物时,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风味,就好像艺术展中的老照片一样,透过暗淡的背景看到尘封的历史,怀想遥远的过去。
但是陆明琪也知道,这种奇特的美感是建立在自己不再居住在这样的环境这种基础上的,如果自己今后要一直住在这里,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压抑和沮丧,而不会有这种另类的体味。
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几年的小区,这里原本是三十年前的棚户区改造拆迁社区,当年的建筑质量就有问题,现在这么多年过去,看起来更加衰败残破。
院子里有一些老头子在晒太阳,并且大声说话,口气十分强横,再加上那一身穿戴,看起来很像退出江湖的好汉。社区大院里除了那几个老人,就显得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染着头发的年轻人晃着肩膀经过,陆明琪立刻不由自主地在想,这些年轻人是做什么职业的?
陆明琪在社区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本该会想到很多东西,有很多感想,应该多留一会儿的,但是走了一圈却发现有些枯燥无聊,自己不是诗人,真的兴不起那么多的感慨,更何况自己在这里兜来兜去,看着实在很奇怪,这可不是自己的家里,可以坐在那里慢慢细品的。
于是陆明琪便带着一丝不满足离开了小区。
她上了返回市内的公交车,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还要赶回家里去做饭,虽然很想尝尝家乡的美食,但是这附近非常萧条,基本上是贫民区,没有像样的餐馆。
公交车上的人很多,这是一辆从外县开到市里的车,很多农村人都要坐这辆交通车进城,因此车里面人很多。
陆明琪拉着车顶吊环稳住自己的身体,透过车窗想再好好看一下外面的建筑,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这不是明琪吗?你回来了啊!”
陆明琪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看对方的脸十分眼熟,但是名字却一时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老邻居之类。
陆明琪脸上立刻也展露出热情的笑容,口中按着家乡风俗叫了一声“奶奶”,但后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是个很擅长交际的人,遇到突发状况往往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
老太太满脸笑容地说:“啊呀,明琪,你可是好久没回来了,有五六年了吧?”
陆明琪点头答应着,说:“是啊是啊。”心里则在想着,我已经八年多没回来了。
“听说你在南方?在什么地方呀?”
“在广东。”
“广东好啊,那里很好赚钱的,你还是很能闯荡的!”
“现在也很难的,公司效益不好,出口内销都难做。”
“咱们这里更难啊!对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没结婚?”
“没呢,一个人挺自在的。”
“还是找个人结婚吧,一个人难啊,现在女人就算是学历高,也很容易失业的,裁员一弄就裁掉女的,还是找个男的好,万一有了什么事,还有个帮衬,一时不愁吃饭。对了,你这个年纪再不生孩子就困难了,年纪再大了,生孩子会有危险的。赶紧结婚要孩子,趁着公婆也不很老,还能帮忙带孩子。”
一说到公婆孩子,陆明琪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秀云的形象,她连忙摇了摇头,说:“阿姨,我不急的,对了,你是要到哪里去啊?”
老太太说:“啊,我这是到这边来看我姐姐,给她送点东西,现在要回去了。”
陆明琪低头一看,只见老人脚边有一个塑料条编的大篮子,只是现在里面已经空了。
老太太继续说着:“人老了可真艰难啊,我姐姐今年七十多岁了,她的腿不好,两个孩子还成天不着家,我就做一点东西给她送去,都说养儿防老,可是有的孩子真的是指望不上啊!对了,明琪,你爸爸最近怎么样啊?”
陆明琪眼睛望向车外,语气虚幻地说:“还好吧。”
老妇人这一下可找到了话题,一下子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明琪,你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也要去看看他,毕竟是你爸啊!他和你妈妈之间的事情是上一辈的事,你不要纠缠进去,现在他可是你最亲的人了,总要讲一点亲情的吧,咱们就不说孝道?……”
陆明琪只觉得自己浑身好像扎了刺一样,她现在根本不去看老太太,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一心盼望着快点到站,甚至如果老太太实在太唠叨,她不到站点也下车了,大不了再换车。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陆明琪如同逃难一样逃回了家,进了玄关锁上门,她就到客厅里倒了一杯水来喝,不单单是为了放松心情,也是因为这天气实在是太干燥了,让人总是想喝水,陆明琪甚至觉得自己这几天便秘都是因为家乡的天气太干燥所致。
除了口渴,她的皮肤也开始起皮,早上洗过脸之后没几分钟,再一摸脸上,又是干巴巴的,这让陆明琪万分后悔自己没有把冬天没用完的润肤霜带过来,这次远行自己考虑得已经很周密了,连烧水的小电水壶都带上了,就是忘记了东北春天天气的干燥,没有带润肤霜。不过好在自己在这里只是住几天, 所以还能将就过去。
周四的时候,陆明琪在网上查了一下热评餐馆,过去点了几个家乡特色菜,坐在那里慢慢地吃着 。她知道自己卖掉房子后,今后就很难回来了,能吃到家乡菜的机会不多了。一时间她真有一种冲动,希望空间里真的有一个时间静止的存储室,能让自己将餐馆里的菜打包放进去,留着慢慢吃。
周五和周六她赶了两天,终于把房产手续全部办好了,房屋的钥匙也交给了房子的新主人,虽然新房主表示陆明琪可以在这里待到晚上上火车,但是她还是谢绝了,最后的半天时间,她想到各处去逛逛。
陆明琪正在商厦里随便看着,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陆明琪心中微微一松,总算不是公司打来的,看来自己的工作没有出麻烦
她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一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喂,是明琪吗?”
陆明琪微微一愣,道:“是我,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你爸爸!”
陆明琪的心立刻翻了个个儿,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口气疏远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面的语句像炮弹出膛一样,充满了爆发力:“明琪,你总算回来了,就到家里吃个饭,咱家地址你也知道,……,你快点过来,你阿姨和你两个弟弟都等着你呢!”
命令式的语气让陆明琪十分不舒服,她在南方待惯了,南方人从态度上来讲普遍没有这么冲,因此这几天在东北她已经很不习惯周围人的斩钉截铁,现在又有人如同皇帝一样对她说话,她更加不习惯,因此便皱眉道:“不了,我还有事。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挂断了。”
对面停顿了一下,仿佛打了个愣神,然后马上话锋一转,中气十足地说:“那也行啊,你忙你的。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说,你看你两个弟弟现在都在读书,一个读高中,一个念大学,咱们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阿姨工作的地方刚刚关门了,就靠着我一个人的工资,实在不容易,你妈不是留给你一套房子吗?我听说你把它卖了?有多少钱?你先借给爸爸一点,让你两个弟弟读书,等将来他们毕业工作了就还给你。你先拿五十万过来吧!”
陆明琪几乎要笑出来了,五十万,自己的房子一共才卖了一百一十五万,他这一下子就要去将近一半,还说要那两个根本就没见过面的弟弟将来还钱,他当自己是傻的吗?这是要用镜花水月来晃自己?
陆明琪冷淡地说:“我自己也需要用钱,不能给你。”
对面立刻就愤怒了起来,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有什么需要用钱的,不是没结婚吗?你不是和胡奶奶这么说的吗?一个单身女人要花什么钱!这是你亲弟弟,你就不管?男孩子要是不能好好读书,那就毁了,将来找不到工作,不能结婚,你就忍心在那儿看着?就算不是一个妈生的,好歹都是我的孩子,你当姐姐的帮一下弟弟就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总需要人帮忙的,你现在帮了他们,将来他们也会帮你,娘家有人,让你不受气,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陆明琪实在听不下去了,默默挂断了电话,并且把号码拉黑了。然后她再也没有心情逛街,直接坐车来到火车站。
这时时候还早,站在火车站外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车站的全貌,这座建筑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还是日据的时候修建的,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到现在家乡还在使用这座火车站,可见其建筑质量。
验票后进入候车厅,陆明琪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这才终于感觉到放松了,她在外面的时候真担心迎面撞见自己的父亲贾学文,贾学文给她的暴力印象非常深刻,如果他对自己使用控制手段,难道自己要立刻躲进空间里去,从此禁闭在里面?或者当时就报警,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如果对方和**说是自己的爸爸,恐怕**也不会管这种“家务事”。
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丝毫感情,她牢牢记得当年父母没有离婚的时候,家里的紧张气氛,贾学文为了让母亲生儿子,几乎是天天咆哮,虽然她当年年纪小,但是也记得每天听到父亲回家的脚步声时,自己那紧张的心情。后来母亲坚决离婚了,当时妈妈几乎是净身出户,一个人带着自己,好在有娘家帮助,日子才不算太艰难。父母离婚时法庭判的抚养费,贾学文那边给的断断续续,不久就完全停止了,母亲咬紧牙关,支撑了下来。
陆明琪闭了闭眼睛,过去的回忆实在太痛苦,不单单是经济上的,也是情感上的,因此她现在这样做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担心的只是贾学文会不会直接冲进车站。
一直到坐上火车,陆明琪这才真正放下了心,火车终于开动了,带着她离家乡越来越远,这时的陆明琪却没有离开故乡的伤感,她只觉得离得越远就越安全,现在广州就是她的家,如今她正在回家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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