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黯淡的黑夜

    七月底的这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叶海澜正在加班统计销售，与财务部核对账目，忽然听到扩音器中有人说：“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现在接到供电局紧急通知，十分钟后拉闸断电，请各部门做好准备，请各部门做好准备！”

    一起加班的两个同事连忙保存数据，过了十分钟，果然电灯和电脑都“忽”地一下灭了。

    叶海澜连忙给阿欣打电话，对她说：“阿欣，现在供电局将我们的电停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今天晚上实在无法结账，这个月的月结只能推后了，跨月度结账。”

    阿欣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经常突然断电，估计领导层都已经有准备了，辛苦你们了，现在赶快回家吧。”

    叶海澜便和同事一起锁好门离开办公室，本来各部门的房门都是电子锁，如今也都改装成本世纪初常用的机械钢锁。

    一路走出工业园，只见两旁的厂房都是黑黢黢的，只能偶尔看到几盏灯，工场自备的太阳能发电设备存储的电量不够维持整个工场长时间生产，只有紧急订单才能在此时动用宝贵的电能。

    出了工厂大门，叶海澜看到外面的路灯也已经熄灭了，放眼望去对面的居民小区里也是漆黑一团，显然连居民用电也停了，叶海澜可以想到这种情况下大家待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会有多么郁闷。

    这时大家各自分手，各等各的公交，叶海澜站在站牌下面，拿出电脑调整成夜间模式，登时电脑上就亮起光来。

    夜间模式类似于绿色电脑革命前的那种科技水平，会有比较大的辐射，对人的眼睛有伤害，不像自然模式那样类似于书本，辐射极其微小，但这时在这黑漆漆的地方等车实在孤寂，而且这样也能发出一定的光亮，因此叶海澜便开启了夜间模式。

    她低头看着屏幕，时不时还要抬头去望一望远处是否有公交来，忽然旁边有一个青年男子羡慕地说：“美女，你们公司还让私人电脑在办公室里充电吗？”

    叶海澜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穿着T恤，手里抱着一个大帆布包的男子，摇头道：“早就不让了，个人的电脑通讯器都不准使用公司电源，我们公司刚刚就断电了，这一片地方全都是。”

    男子点头道：“我们也是，现在电力非常紧张，办公室里都不许开空调，只有生产线才能使用制冷设备，办公室里灯也只开几盏，而且是把各部门加班的人汇聚到一起办公，节省电力。嘿，先生，你们公司怎么样？”

    他转头问旁边站着的那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失业了。”

    “哦~”年青男子登时语塞，自己实在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时叶海澜轻轻地说：“情况再这样发展，恐怕我也要失业了，工场订单减少，产能也严重不足，已经有风声说要裁员了。”

    年青男子苦笑道：“是啊，我们公司也差不多，我们是做合成树脂的，如今几乎断了原材料的来源，老板正在转型，打算生产天然橡胶，还不知转得成转不成。我估计很快街道上走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失业大军了，老兄，你不过是走在前面一点。”

    叶海澜借着电脑的光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他脸上的胡子看来已经几天没刮了，看起来有些沧桑，由于光线黯淡，叶海澜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可以猜得出一定不会很好，估计是很沮丧的，任谁在一天结束时被老板告知自己第二天不用来上班了，都会很受打击。

    这时那个年青人也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便试图说点轻松的话题，他转头便问叶海澜：“美女，你在看什么有趣的？有好笑的故事吗？分享一下，我很久没给电脑充电了。”

    叶海澜把屏幕往他面前一凑，说：“正在看美食栏目，米其林星级评价，这是广州餐厅的评选，居然有六间都是五星级餐厅，看这菜式照片，很漂亮的！”

    年青人看着屏幕上放大的图片，那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简直就是艺术品，他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说：“美女，你还有心思看这些？要说这些网站也真是不知愁滋味，资源紧缺到这个样子，他们还有心评选米其林餐厅，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叶海澜耸耸肩，道：“看了解个闷儿也好，总不能天天看‘省电省水的两百个锦囊妙计’，或者‘如何粗粮细作’，总是需要一些像这样高端大气的来提振一下精神。”

    年青人点头道：“那也是。”

    就在这时，那个中年男人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可怎么办啊！老婆前几个月刚刚失业，一直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工作，这份工作我当做神灵的牌位一样供着，每天战战兢兢，对谁都赔笑脸，可是如今还是被裁员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正在读书，老人身体又不好，这可怎么办啊！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家就垮了！”

    叶海澜同情地看着那蹲在地上大哭的男人，他这个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虽说老人都有退休金，但如果生病吃药打吊瓶也是一笔开支，医保不能全部报销的，而孩子在十二年制义务教育之后升大学或者职业教育也都要自己花钱，家中两个主要劳动力又都失业，难怪这个男人苦成这样。

    年青男子蹲在他旁边劝道：“大哥，别难过了，谁让我们生在这个年月，莎士比亚说过，‘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现在到处都很艰难，但是地球还在，我们有土壤和水，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我想**也不会不管，实在不行，我们就像上个世纪上山下乡的时候一样，到农村种田去！”

    叶海澜也劝了两句，这时她所等的公交到来了，于是她连忙跳上车子，这时回家的人已经不多了，车里还有空余的座位，叶海澜找了个位子坐下，回头一看地下，见那中年男人已经坐倒在地上哭，而那年青人仍然在他身边劝着。

    车子开动了，叶海澜叹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丢下人家就走，好像有点太没有同情心了，但这时天已经很晚了，外面又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这样的情况待在外面是有点不安全的，因此她现在只能离开那需要安慰的人，上车回家。

    公车里面的灯光也很黯淡，为了省电只开了几盏小灯，叶海澜觉得无聊，就拿着电脑继续看着。一路上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地方还算明亮，仔细一看原来是医院。由于路途上都是黑的，因此叶海澜看几眼电脑就又去看车窗外面，又竖起耳朵仔细听司机用嘶哑的嗓子口头报站，如今连电子报站也省了。

    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了，叶海澜用钥匙打开门，自己住的这片小区也在停电的范围之内，因此指纹锁无法使用，双层的门锁如今只有机械锁能用。

    进了房间锁好门，外面忽然传来婴儿的大声啼哭，叶海澜叹了一口气，这样乌漆墨黑的时候，如果家里有小孩在哭闹，那可真是更愁人，心情更坏了。

    她召唤出空间门来进入那一方密地，出来的地方是自己的卧室。她打开门来到客厅，只见一片灯火通明，四周的景况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让人心中分外开朗，叶海澜登时就舒了一口气，终于见到光明了！

    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她回来了，便笑着问：“终于到家了！账都结完了？在公司吃了饭么？”

    叶海澜坐到沙发上一下子扑在母亲身上，懒洋洋地说：“还结账呢！刚刚定下销售数量，发过去给财务核对，就停电了。妈，您是没看到外面的样子，整个工业园都黑麻麻一片，连路灯都没了，路上倒是不寂寞，很多人往外走。回到小区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就把通讯器的灯开着，一路走回来。您要是有兴趣，现在可以出去看看外面，大部分的窗户都是黑着的，只有几扇有一点朦朦的光亮，估计是家里正在点着蜡烛，像咱家这么灯火辉煌，如今已经是奇迹了！”

    母亲摇头道：“最近停电越来越频繁了，估计是煤炭紧张，火力发电还是占了很大比重，我们习惯了夜间的光亮，如果现在倒退回从前点蜡烛油灯的时代，那可真是痛苦。在公司吃了什么？”

    叶海澜晃着脑袋说：“公司的饭菜还是算了吧，价钱已经涨到和外面一样，还又贵又难吃，好在我早知道今天要加班，带了一些葱香饼过去，垫了一下底，现在回来吃饭。”

    母亲连忙去厨房冰箱里拿出晚饭来，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让她吃。

    叶海澜一边吃饭一边和母亲聊天：“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有人和我聊天，说他们公司办公室里连空调都不许开，简直和我们公司差不多，我们那里现在白天无论多热，办公室都不许开空调，如今三十几度的高温，经常是一边办公一边扇扇子，每天早上带去的干毛巾到了下班时都湿透了，好在从家里带了薄荷水，还能解一下暑，总算没有中暑。”

    母亲笑道：“你们公司也是节俭到极致了，连饮水机都不许加热，只能喝凉水，冰箱微波炉也断电了，这样能省多少电费呢？”

    叶海澜叹道：“没办法，能省一点是一点吧，现在谁不是巴不得从针尖上刮出钱来？连工资都降过一回了。幸亏我们囤积了很多东西，如今物价飞涨，显得我外面买的那套房子都不是很贵了。如今食堂也不便宜，很多人是中午用保温桶带饭过去，坐在茶水间吃饭的时候，大家看着我带的饭盒，都说咱家生活真是不错，今天晚上我把葱油饼分给大家吃，她们还都说我大方呢！如今大家都不互相请吃小零食了。”

    吃了几口饭，叶海澜又说：“在车站看到一个人今天刚失业，那个男人四十几岁了，这个年纪说老不老说小不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他老婆前一阵刚刚失业了，家里两根柱子都倒了，还有老人小孩要照顾，可真是让人愁。我也担心我们工厂，这一年来效益都不好，我不知能不能撑到今年年底。”

    母亲笑道：“没关系，今年我们种的地比较多，如果真的失业，大不了就专职卖盒饭，每天五十个盒饭，一个月就是七万多块钱，比你上班的时候赚得还多呢！”

    吃过晚饭又洗漱完，已经十点多了，这时母亲忽然兴起了念头要出去看看，叶海澜就拎着一个便携式小提灯，和母亲一起出了空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外面孩子的哭声已经停止了，两个人来到阳台上，望出去只见四周都是一片沉重的黑暗，人的目光射入暗夜之中，便仿佛进入一团粘滞的液体，根本无法搅动那团黑暗。四面八方都是黑色，只有少数几扇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望上去就像漆黑海面上的灯塔一样，趁着天空中的几点星光，反而更加可怜。

    母亲感叹地说：“从前夜里多热闹啊！十点多的时候还不算很晚，大广州的夜生活更丰富，许多人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吃宵夜，路上经常就有汽车声，街上都是光幕彩灯；家家户户的窗子都很明亮，透过窗玻璃还能看到人家的电视屏幕；如今怎么像一个小山村一样？不但没有光亮，而且连一点声音也没，让人真有一种地老天荒的寂寞感觉。”

    叶海澜笑道：“妈，这种情况下您还让大家摸着黑坐在外面说话吗？又能说什么呢？还不如早点睡觉，明天早起去工作，还能省点蜡烛。”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一阵尖锐刺耳的车辆鸣笛声直传入耳朵里，那声音极其迫切，十万火急。

    母亲听了道：“幸亏医院还在运转，否则真不知突发急病的人要怎么办了。”

    叶海澜道：“是啊，还是希望外面能够好起来，否则我们如果生了病，也是麻烦，而且几十年后我还得养老呢。”

    救护车哇啦哇啦停在了不远处一座楼门下，只听有人急迫地说：“病人在二十二楼，快叫开动电梯！”

    好在保安很快跑了过来，这个小区如今只留下少少几个保安，白天四个，晚上四个，巡视这一大片区域。保安赶紧来开了电梯，不多时就从上面抬下一副担架，几个人紧跟在后面跑了下来，应该是病人的亲属。

    叶海澜回头吁了一口气，说：“妈，幸亏我们住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