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她蹲在我面前，双眼里的笑意浓重，正像我记忆里无数个夜晚里璀璨夺目的星光。

    “你也是来寻找夜色的吗？”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明白并接受了我不是什么寻找夜色的人，而是一个不久前从沉睡中醒来的神明这个事实。

    同样过了很久很久，我也才终于明白并接受了我醒来的这个时代科技已经高度发达、处处都充斥着人造光明这个事实。

    我没有想到，以前寻常见到的夜晚在这里，几乎已经消失了。

    她看向我，“你活了那么久，应该见过真正的夜色，听说很美。”

    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道:“那时候，有璀璨群星，衬得夜色无垠，确实很好看。”

    我听见她叹了一口气。

    她把随身携带的地图徐徐展开，地图被记号笔标满了红点。我低头去看，被标注的地方都是一些极其偏僻的深山老林。

    她说，她花了三四年的时间，一口气将世界上可能还没被开发、还没被人造光明覆盖的地方都标注了，就是为了看到真正的夜色。

    听完后，我也学着她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被她眼中的坚定和向往打动，我和她一起去了。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趟糟糕的旅程。

    糟糕的不光是路上遇到的各种麻烦事，还有到达目的地时，她望着刚刚建成的大型路灯眼里突然黯淡下去的光。

    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我坐在地上，耐心帮着她擦去地图上的两个红点。她则坐在一边垂头丧气地啃着干粮。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我，眼睛瞬间亮了，一把伸手拉住我，问道，“你会不会小说里说的那种法术？”

    我老老实实回答道，“会。”

    “那不就得了！”她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你在晚上的时候用法术把电断了，我们不就可以看到夜色了吗？”

    我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受了诅咒，每次施法之后很快便会陷入沉睡。”我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我现在不想再睡过去了。”

    她没有发现我在看她，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就这样，我们用凡人一生的时间，一起看遍了浮生百态、踏过了万里河山。

    虽然我们依旧没有看见夜色，但是她和我说她看开了，她现在觉得朝霞和晚霞也很美。

    我点点头，还是没有告诉她。

    ——我觉得，她比那些还要美。

    神明是不会老去的，可是她会。

    岁月使她的身体、容貌发生了惊人的改变，可唯一不变的，是她眼中的灼灼星光。

    她终于走不动了，虚弱地斜倚在我身上，握着我的手，而我低头看着她。

    “我要走了。”

    她说这话后，我怔了一下，随即便感到一种极大的恐惧将我整个人狠狠勒住。于是我沉默着，反握住她的手。

    她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然后轻轻笑了一下，和我们初见时笑起来一模一样。

    “我终于看见了夜色无垠。”

    我是神明，可我不能起死回生。

    那天晚上，我把她埋在了一棵树下，然后坐着，抬头看着路边的灯一盏一盏地暗下去和夜空中的星光一点点亮起来。

    我对那棵树说:

    “夜色里有星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