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特别的人,不是一般的特别,是能听懂树木之间的谈话的那种特别。
理论上讲,这个特别之处对我的生活影响不大,因为大多数的树都喜欢安静。据我观察,它们最大的爱好就是抬头晒太阳。
偏偏我家门口有两棵特别的树——一棵喜欢吵架,另一棵也喜欢吵架。
“喂!你最左边那片叶子快挨到我了!”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快挨到我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讨厌的树!”
“方圆二十米,就咱们两棵树,请问你从发芽到现在还见过哪棵树?”
没办法,它们好像一天不吵架就浑身难受。
这两棵树活了挺久,郁郁葱葱的枝叶直遮了整个院子一片凉。
可惜它们俩呆在一起这么久,愣是没看出对方一点好处来,反而每天都在顽强地往着与对方所在的相反方向生长。
两棵树枝末的叶子与叶子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线,把各自领地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看着比物理老师头顶的五五分划得还干净。
——真是两棵有个性的树。
它们唯一安静的时候是夜晚,因为树也是要睡觉的,但可恶的地方在于这两棵树又醒得比我早,一醒就开始吵架。
在争吵声中要怎么接着睡?
我只好认命地睁开眼,背上书包,蹬着俩轱辘,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熟练地从两棵树中间钻过去。
比呼啸的风声传得更远的,是它们的骂声:
“我昨天下午开的那朵花呢?是不是让你叫那群鸟啄下来了?”
“你怎么不说前天下大雨,你树干里灌全了水还没排干净?”
听见这话,我忍不住有点心虚,抽出一只手,悄悄拢了一下裤袋里的花,生怕压坏了,不好送给喜欢的女孩。
我就在这吵架声中度过了一整个少年时代,直到我去外地上大学,才终于在真正意义上摆脱了被树吵醒的噩梦。
这年头,到处都在修路致富,这时候就看出有些树真是太不懂得做树的道理了,没有早早预知交通干线在哪里,不识相地杵在那里妨碍道路修建,这不是明摆着找削吗?
所以等我放假再回来,也就正好碰见挖掘机大摇大摆地开进了院子,手把手地教那两棵爱吵架的树学会做树。
它们俩这次难得地安静,被锯的时候连一声嚎都没有,我只听见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侧耳蹲下,才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怎么这么倒霉?我们连死也挨在一起。”
过了很久很久,另一个声音才低低地应道:
“我喜欢倒霉。”
再起身看的时候,两棵树的根已被挖出来放在旁边,两个巨大的树坑像是地面的一双眼睛,睁大了望向黑沉沉的天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两棵树居然是个闷骚,表面上连叶子挨叶子也不肯,背地里却很不老实地把树根盘缠在了一起,想分开都难。
很快,树坑被填平了。
它们总算不那么特别了,和其他树一样,安静地死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买了一罐牙签。
理论上讲,买罐牙签没什么特别的。
偏偏罐子里有两根特别的牙签——一根喜欢吵架,另一根也喜欢吵架。
那么,我只好每天背上公文包,蹬着四轱辘,开始被牙签吵醒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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