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热，我按响了门铃，站在门前等着主人开门。

    我是一个只有半桶水的道士，前几天才刚刚过了修道考试，拿到营业资格证。没办法，这几年考试越来越难，不光得熟读全文并背诵唯物主义**好，还要摸着宪法说自己一定爱国爱党爱人民。再加上这几年房价越来越贵，我连摊都摆不起，只能通过中介上门为顾客服务了。

    在人们的想象中，干我们这行的应该都在深山老林里边蹲着钓鱼，等着大财主亲自上门三跪九叩才能让我们出山做事。

    可时代变了，继续端着仙风道骨架子那不是故意和钱过不去吗？顾客是三清，只有拿到五星好评才是真的，其他什么面子都是虚的。

    我抹了一把脑门的汗。

    道士这碗饭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门开了，是个看起来像是职场精英的女性。长的很好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衬衫熨的十分平整，找不到一处褶皱。她摆出一个略显冷淡的表情：

    “进来吧。”

    屋里的物件和它的主人一样整齐而精致，我随便看了看，然后伸手轻轻拉了拉从上方垂到我面前的鲜红舌头。

    “兄弟，老趴在上面脖子不酸吗”

    趴在房梁的吊死鬼惨白着脸，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扭曲的面目反倒因为这个笑容看起来更加狰狞。

    “大热天的，我趴在这给屋子降降温呗。”

    吊死鬼身后的众多鬼怪都陪着它点了一个重重的头，用坚定不移的目光看着我，看起来它们自己也非常相信这个答案。

    职场精英女性转头过来，非常职业化的向我伸出了手，“你好，我姓沈。”

    我也赶紧受宠若惊地伸出手回握她，“你好你好。”

    她很直接的进入正题，“是这样的，我失眠很久了，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依然没有效果，只能找您来看看了。”

    我看了看她眼下的乌青，又抬头看了看一大帮聚在屋顶的小鬼们，对她同情的点了点头。

    屋子门前种着招鬼的槐树，这沈小姐又大概是八字轻，容易受这些东西的影响，好在她年纪轻，阳气重，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会出小问题，比如失眠。

    沈小姐出门了。

    我给沈小姐的房门上画了一个安神咒，刚准备再画一个辟邪咒，吊死鬼和一大帮小鬼就飘着过来拦我了。

    吊死鬼浮在沙发上，像港片里的黑帮大佬那样装模作样的点了根香。

    “年轻人……”

    我：“有事快说，别打扰我工作。”

    “我们找你呢，其实也没什么……”

    我：“那我走了。”

    众鬼：“大哥有话好说。”

    现在是我坐在沙发上了。

    “你……能不能别画这个辟邪咒。”

    我摇摇头。

    家里有鬼就得画辟邪咒是这行的规矩。虽然我是个半桶水道士，但是这点敬业精神还是有的。

    “倒是你们，怎么还不去投胎？呆在有大活人的屋子里不难受吗？”

    吊死鬼挠了挠脸，“难受倒是真的难受，我们这不也是欠她的嘛”

    我惊了。

    田螺姑娘我听说过，田螺鬼群可就真的有点重口了。

    吊死鬼用唱歌似的咏叹调，叙述了这群鬼和沈小姐凄美感人的故事。

    鬼是没有眼泪的，但情到深处，它依然像戏剧中主角甩水袖那样，浮夸的甩了几次那条长舌头。

    后面的小鬼们也很配合的睁大了流血的眼睛，歪斜的嘴发出了赞美的声音。

    我头皮发麻，恨不得现在就把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写满整个房子。

    故事是这样的。

    沈小姐小时候阳气没那么重，经常看得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和父母提过几次，家人以为她有什么问题，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沈小姐就不说了。

    留在人世的鬼大多只是对人世仍然怀有留恋，其实都没什么恶意。

    童年孤独的沈小姐很喜欢这些奇怪的朋友，经常攒钱买香给它们点上。

    沈小姐爸爸是做房地产的，一次要开发一块山野坟地做小区别墅，这群鬼的墓都在那，它们只好来求沈小姐。

    沈小姐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这样撒娇耍赖、撒泼打滚，所有无理取闹的法子都用上了。

    沈小姐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这样勃然大怒，习惯了安静乖顺的女儿，便忍受不了这样吵闹叛逆的沈小姐。

    沈小姐挨打了，她伤的很重。又因为父母照料不当吹风受寒，本来身体就差的她发了高烧。

    再醒来之后，沈小姐便模糊了以前的记忆。加上她长大之后阳气愈重了，也就再也看不见这群鬼了。

    前尘旧事，便成了荒唐一梦。

    “我们心里有愧，觉得对不起她，这些年就一直跟着她，帮她吓走了不少小偷劫匪。”

    吊死鬼叹了口气。

    “我们本来没打算留多久，只想等着她找了一个我们放心的对象就走，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一直单着。”

    它说到这里，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我在房门上画了一个清心咒，作为没画辟邪咒的补偿，然后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一张高中英语必备单词表，贴在了墙上。

    世界上没有什么失眠是安神咒和清心咒治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上一张单词表。

    三天后，我出现在了沈小姐的家门口。

    因为我是一个只有半桶水的道士，我画的清心咒和安神咒的效力只能持续个三五天，为了给用户带来良好的服务体验，我只能再过来给沈小姐续个杯了。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沈小姐看起来精神不错，黑眼圈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轻多了。应该是我的产品效果不错，她听清我的来意之后，也依然看起来心情很好。

    进门后，屋顶上依旧聚集着那群鬼，都向我问好。

    我画完安神咒和清心咒，正准备溜，沈小姐却叫住了我。

    “道长，饭点到了，要不要留下来吃点。”

    我再次惊了，转头看她，她脸上依然是平静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太多。

    不就是吃饭吗？

    我吃过很多次，经验特别丰富。

    没想到沈小姐不光饭做的好吃，连睡觉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咦？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呢？

    因为我现在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一群鬼飘了进来，看起来好像都有点失落。

    我叫醒了沈小姐，“你的朋友们要走了。”

    她怔怔望着面前的虚空，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最后，她似乎感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朝着空无一物的面前摆摆手。

    “再见。”

    “沈小姐。”

    “怎么了？”

    “我想要一个五星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