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蒲公英

    四月二十六号周一这天，蓝冰正式到公司报道，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办理入职手续，行政人事那边给她安排了宿舍，部门经理过来带她到财务部去认识一下新同事，不过这一天并非正式上班，因为蓝冰要安顿一下，比如把行李放好，还要在附近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被褥餐具之类。

    蓝冰将刚刚买来的棉褥铺开来在床上，这一家公司真的是很合自己的心意，薪水比原本那一家高，月薪实习期三千五，转正之后四千，这两个数字都包含餐费补贴，而且每周双休，加班计算加班费，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宿舍，住在宿舍里，可以节约房租。

    惠州的房价虽然不比深圳广州，然而租房也要几百块，自己从前住在家里虽然憋气，然而好歹不用付房租，天津的房地产也很昂贵的，比惠州贵得多，那么一点点工资假如还要租房，每个月除掉房租饭费，就存不下几个钱，惠州也是一样。

    另外这里还有食堂，作为员工福利的食堂，饭菜价格不贵，毕竟是大笔买进食材，因此价格相对能压低一些，而且公司很注重食堂卫生，毕竟假如发生食物中毒事件，会影响公司的运转，在这里吃饭很放心的，饭后还不必自己洗碗，将不锈钢餐盘放到回收处就可以，因此蓝冰一周之后，便适应了许多。

    五月三号这一天，五一节的最后一天，蓝冰约了乔诗涛出来吃饭，两个人在一家茶餐厅见面，摘下口罩，乔诗涛笑着一把拉住蓝冰的手：“你总算来了，早就盼着你能够过来，现在终于来了，你也是厉害，悄悄地就把这件事搞定，那天听你说已经入职，我真的很惊讶呢，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来面试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

    蓝冰笑着说：“想着有结果再和你说，否则你晓得我这个人很要面子的，如果给拒绝，怎么出口呢？”

    乔诗涛也笑，蓝冰的自尊心是相当强的，假如失利，自然不愿给自己知道面试被拒，如今她顺利找到工作，便约自己出来喝茶。

    乔诗涛问道：“新公司怎么样？”其实之前在微信里也大致聊过这个话题，不过终究不如面对面谈起的生动。

    蓝冰皱起脸来：“挺刺激的，刚来到这里，就赶上月底结账，公司财务有个规定，每个月必须在最后一天将所有发票都开出来，三十号那天我开发票开到将近半夜十一点，幸好住宿舍。”

    乔诗涛咯咯乐道：“恭喜你，有加班费了！”

    蓝冰噗嗤一笑：“那倒确实是，几个钟头也上百块呢。”

    因为蓝冰是熟手，来到公司立刻就开始从事业务，分配给她的工作是开具发票，税控机系统反正都差不多，蓝冰两天就熟悉了这边的开票流程，核对发货单据之类，虽然速度偏慢，但是也有自己所负责的工作。

    “你的公司在XX区那边，是不是感觉很清静？”

    瑞翔所在的区域算是远郊。

    蓝冰笑道：“是清静，周围都是工厂，要逛街都得搭车，几站之外倒是有一片居住区，原本是一个小镇，不过里面没有像样子的大商场，不过我现在对逛街也没有什么兴趣。唉，诗涛，虽然只是住了一周，不过我已经开始喜欢这样的地方，离市中心是远了一些，不过倒也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事，有宿舍有食堂，有小卖部，还有医务室和图书馆，生活的基本需求都可以满足，不必到外面去，我觉得挺好的，挺安心，从前总觉得工厂枯燥无味，现在看来工厂很好，尤其是比较大型的工厂。”

    乔诗涛哈哈笑道：“熟人社区。”

    两千多名人口，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乔诗涛可以想到那种场景，宿舍区就好像过去的家属院，往来的人服装还都相当统一，穿的都是工装，确实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只不过偏封闭了一些。

    蓝冰又说：“也不知疫苗什么时候可以大批量上市，总是说研制成功，但是就不见给人大量接种，这边已经开始热起来，我实在是不愿意总是这样戴口罩，办公室里还可以坚持，但是来到外面就觉得有些热，其实一天八个小时上班，戴这么久的口罩，也觉得有些憋闷，回到宿舍赶快就要摘下来。”

    乔诗涛笑着说道：“口罩这个东西，有些时候也是心理安慰，比如说吃饭的时候，就一定要摘下来的，否则不好吃饭，我倒是看见有卖那种下面可揭开的口罩，吃饭时候揭开一个口，就从那里吃饭，不过毕竟不方便，一点点不小心，汤汁可能会沾在上面，那就很邋遢了。”

    蓝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虽然大家是分时间段吃饭，可是到了饭口，也是几百人坐在那里面，哪怕尽量坐得分散，也到处是人，所以这个时候就觉得，也很危险啊。”

    要说有一些人真的特别有商业眼光，新冠一年，已经推出“餐时便利口罩”，主打“全天不必摘卸”，下方口部有一条可揭开的区域，是用的尼龙粘扣，用完还可以重新粘回去，因为增加了尼龙粘扣的成本，这种口罩自然就偏贵，虽然可以反复利用，不过蓝冰仍然觉得，还是罢了吧，现在中国病例很少，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倒霉，就给人传染到。

    两个人聊了一阵，又在外面逛了一圈，是惠州比较出名的步行街，中山西路这一段，虽然号称是“疫情常态化”，然而人流居然熙熙攘攘，虽然大部分都戴着口罩，乔诗涛和她讲：“去年刚刚放开限制令，大家一涌而出上街，这里都挤爆了。”

    蓝冰点头：“去年在家里憋得真的难受，我虽然不是特别喜欢逛街，可是也觉得当时有点窒息，主要是我家里那三个都不出门了，几个人在屋子里，就那么大眼瞪小眼，整天看电视打电脑，真的很无聊，这种时候政治辩论就会增多。”

    自己上网课也是心浮气躁，这倒并不完全是家人的原因，蓝冰是不太习惯上网课的，觉得难以专心，她不具备那种惊人的自制力，不过家里的这种气氛确实让人更难沉淀心情。

    乔诗涛咯咯地乐：“我有的时候就在想，媒人一定要了解一下双方政治立场，才好介绍的，否则会很有影响。”

    蓝冰的双亲是相亲结婚，母亲坚决拥护党的领导，父亲总是挑刺，去年天津爆炸案五周年，两个人为这个又争论一番。

    蓝冰笑道：“真的是，如果当初介绍人多问一句政治观点，没准儿这婚事就成不了，这么多年家里吃晚饭，从来不看新闻联播，否则一定要吵，到了疫情期，压都压不住。”

    蓝冰也是觉得这一对很是离奇，血亲确实不是自己能选择的，然而婚姻总归是可以挑选的，结果两个人明明相差如此之大，却就这样生活了几十年，有时候蓝冰觉得，简直就好像把苏共和白俄关在同一个房间里，冰炭不能同炉。

    下午，蓝冰回到公司，从正门进入，先到快递箱那里取了快递，然后才走向宿舍。

    是她订购的工兵铲到了，前两天蔬菜种子也已经寄到，可以种菜了。

    蓝冰进入宿舍，同宿舍的丁雪敏还没有回来，这两个人的名字也是有趣，正凑成了“冰雪”两个字，丁雪敏是东北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眼睛略有点肿，鼻梁不是很挺，嘴唇微微有些向外嘟着，戴了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乍一看有一点像是熊猫，她去年进入公司，在总务部工作，之前有过两年工作经验，虽然有一些年龄差，不过两个人却很聊得来，丁雪敏总是笑眯眯，比较喜欢说话，而且她还很有情趣，看到花花草草能够引发联想，宿舍里有一盆她种的四叶草，非常茂盛，确实是很可爱的。

    蓝冰于是拉好窗帘，反锁了门，进入空间，在那里将工兵铲拆除包装，纸皮放在一旁，开始组装工兵铲，五一商家促销，自己便买了一些东西，比如工兵铲，比如电煮锅，这一把旗舰版工兵铲只要二百二十几块，全长一百二十三厘米，配合自己一米六五的身高很合适，银灰的色泽看着不沉闷，而且还装备有许多工具，比如镁棒、求生哨、小刀、手电筒之类，虽然只是一个工兵铲，然而功能相当多样。

    自从有了空间，蓝冰便开始看“荒野求生”，对于野外生存，也有了一些通过视频得来的知识，那就是要有工具，而工兵铲是一个非常高能的工具，一把铲子可以解决许多问题，因此既然一切走上正轨，便要开始准备在空间中的生活，农具她现在是不太好买的，好在一只工兵铲基本也够用，反正现在不过是种一点菜之类。

    一说到空间，蓝冰便又要叹气，虽然丁雪敏是一个很好的友伴，然而随身空间是一个太过巨大的秘密，实在不能让人发现，所以自己虽然离开了那个一团乱麻的家，然而因为在这里也是时常要与丁雪敏共处一室，也就很难找到机会进入空间，今天是丁雪敏与几个同事一起去一位同事家里做客，要回来比较晚一点，自己才可以比较放松地在这里面装工兵铲，否则这么大一个邮包，取回来肯定会给她发现，如果问起，自己怎样说呢？“替朋友收货”这个理由虽然是可以，不过难免有些怪怪的。

    所以虽然很喜欢丁雪敏，然而想到空间的秘密，蓝冰便觉得，如果丁雪敏是住在自己隔壁就好了，可以经常往来，又不容易暴露空间。

    不过蓝冰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挑剔那么多吧，如今毕竟只是两人宿舍，比起家中的四人宿舍，已经好得多了，在那边客厅里经常都是三个人，甚至是四个人，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觉得热闹，然而对于常住客厅的自己，却只觉得厌烦，仿佛永远没有一个可以独处的空间，总是要准备心态面对其她人，就觉得有些累。

    蓝冰将工兵铲组装好，出来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消息，门外也静悄悄，便又回到宿舍，找了一块土地，挖了坑将油菜生菜娃娃菜的种子种了下去，其她的种子都暂时没动，毕竟现在自己没有时间照料太多菜地，况且宿舍煮饭本身也很受限，只能煮面，这三种蔬菜都可以用来煮挂面，以后自己晚餐就吃青菜面，为此便要买挂面和调味料，其实现在也就可以买了，毕竟空间里有野菜可以采摘。

    于是蓝冰便在网上下单，订购了三大包挂面，然后到工业区道路对面的小杂货店买了盐和鸡精，只是这两样，应该就能够调制出比较过得去的味道。

    忙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六点，蓝冰去食堂打了一碗米饭，用的是食堂的金属碗，食堂不仅仅有餐盘，也有薄薄的不锈钢碗，毕竟有的时候还是要用到碗，食堂的米饭相当良心，一两米饭两毛钱，蓝冰刷卡打了二两米饭，端回宿舍，然后将方才采摘的蒲公英嫩叶清洗了，在沸水里汆烫了一下，倒掉原本的水，重新烧开水，把蒲公英叶再次丢进去，加盐加鸡精，就是一碗蔬菜汤。

    她的菜汤刚刚煮好，门锁一转，丁雪敏的脸出现在门口。

    蓝冰抬头笑道：“回来了啊，吃过饭了吗？”

    丁雪敏笑着说：“吃过了。你在吃什么？”

    “青菜汤。”

    “很能补充维生素啊！啊，这是什么青菜？”

    “是蒲公英。”

    丁雪敏微微有些惊讶：“菜场还有卖这样的菜吗？”

    蓝冰笑道：“路边就有长啊，挑嫩叶采下来就好。”

    丁雪敏咯咯地笑：“你还会采野菜啊，这倒是纯天然绿色蔬菜。”

    蓝冰一摇头：“我就只认得这一种，小的时候拿着蒲公英的绒球吹着玩儿，所以就认识了。”

    这还得多谢自己的妈爸，一直让自己“亲近自然”，要自己多进行户外活动，自己与一群小朋友在各处乱跑，曾经的住处，附近是一个小学校，后院长了许多杂草，有半人高，自己就钻在草丛之中捉蚂蚱，逮蜻蜓，当然也就认识了蒲公英，长大之后回忆当时的事情，也有一种幽幽的情怀，然而有一天自己忽然想到，什么“亲近自然”，就是舍不得花钱买玩具。

    对于幼年时候的事情，蓝冰还能够记得，自己当然是觉得草丛里别有一番意趣，不过却并不是不喜欢玩具的，每当和母亲一起进入商店，自己就巴在玩具柜台那里不肯走，有的时候母亲就拉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硬拽开来。

    自己工作之后，有的时候听已经有了孩子的女同事说：

    “孩子的玩具不能买太多，小孩子一阵劲头过去得特别快，到手喜欢了三天，第四天就不要了。”

    “你家的喜欢了三天，那还是好的，我家那个到手就高兴了三分钟，然后就丢掉了，到处都是他的玩具，那么大一只储物箱都装得满满的。”

    然而自己的情况不一样，童年时候没有几件玩具，蓝逸轩的玩具比自己多些，但也多不了太多，家中大人的口头禅就是“咱们家里穷”。

    回忆往事，有时蓝冰也感到有些离奇，自己毕竟是九零后城市女孩，成长经历居然如此匮乏，真的不太符合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