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沪上行路
元旦这一天,余若荻又出门贩卖竹笋竹笙,还有一点干蘑,虽然平时爱静,但是这时候必须热情起来,她的口才其实也很不错,一连串菜谱背出来,对于促销大有助力,很快便卖完了两篮东西。
今天的收入比昨天要好一些,一共得了四十八个铜元,毕竟是元旦佳节,物价要稍稍上涨一点,而且今天的竹荪带得又比昨天多一些,“草八珍”在节日里格外受人青睐,有那爱一点风雅的,拿了这“雪裙仙子”回家里去,与发好的燕窝一起,再加上鸡肉片和香菇火腿,做成一碗竹荪风燕,放在晚间的宴席上,很有品位有档次的,而且余若荻这里的竹荪也确实是好,洁白无瑕,品相完整,如同白玉网一样,列在南货行里也是上品,价格却便宜了两成。
不过倒是也有人怀疑:“我说姑娘,你这竹荪不会是用硫磺熏的吧?竟然如此之白,我知道有那黑心的人将黄裙竹荪用硫磺熏了,充当白竹荪来卖,那样的杂色荪可是有毒的,我倒不是疑心你干这样的事,只是担心你也给人家骗了,帮人家出这样带毒的东西。”
余若荻:后世硫磺熏银耳,今世硫磺熏竹荪,奸商的套路果然总是一样。
“您放心吧,您老闻一闻味道,只是竹荪淡淡的清香气,绝没有半点硫磺的味道。”
那人仔细闻了一闻,又掰了一点点尝了一下,这才点点头,安心地买了一条。
元月二号的清晨,余若荻懒懒地起来,伸长胳膊打了个呵欠,说道:“啊~真的不想去商行啊,觉得之前就那样在街边卖东西,倒是也自在得很,卖一条笋收一份钱,眼前立刻的收益,不用等过一个月,让人很安心啊。”
谢芳仪笑道:“你还是去吧,卖菜这件事,虽然眼前好,终究不能一直这样干下去,你好好地当会计,将来老板看重你,当个总账房,很不错的,那样才有前途。”
余若荻也是一笑:“姐姐说得对,我去烧饭了。”
八点多一点的时候,余若荻来到了贸易行门前,下了车只见商行的门大开着,里面有人正在乱嚷:“怎么会?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全都不见了?余会计呢,也走了吗?”
余若荻一听这言辞,就知道事情不对,快走了两步赶进办公室里来,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稍微值一点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连桌椅都搬了个空,地面上只有一些杂乱的文件,散碎的小物品之类。
余若荻进门后说了一声:“我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五十几岁的同事几步到她身边,声调很急促地问:“余会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老板在哪里,你知道吗?”
余若荻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老板的去向?吓,两天没有来,这里简直跟水洗过的一样。”
这个场面余若荻并不陌生,虽然前世自己没有经历过,但是电视新闻里看过,皮包公司经营不善,无良老板卷款逃亡,员工欠薪半年欲哭无泪,看来这里也是这样的路数。
旁边两个同事嚷嚷着:“有谁知道老板住在哪里吗?我们去他家里堵他。”
“不晓得啊,从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坑死人啊,我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又要交学费了,马上要过年,这档口让我去哪里找下一份工?而且上个月的薪水一分钱没拿到,十一月的只付了三成,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啊!”
“不要难过,天无绝人之路,再想想办法。”
看到有人闷着头捡地上的账目,旁边的人问道:“你捡这些干嘛?还要给商行重新算算账吗?”
那人一摇头:“无论如何总能当烂纸卖卖。”
听他这样一说,几个人恍然大悟,纷纷蹲下身子在地上搜罗着,把什么废旧纸张、铅笔橡皮都揣进自己怀里,到了这地步,能拿一点是一点,多少弥补一些损失。余若荻看着她们那个样子,简直是既像难民又像土匪,不过临近年关的时候突然失业,也真的是相当大的打击啊,如今经济不景气,也不知下一份工作什么时候可以找到。
于是余若荻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支红蓝铅笔,放进口袋里,转身便离开了商行。
刚刚上午九点多的时候,谢芳仪便惊讶地看到余若荻回到家里来:“秋秋,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而且还买了报纸来?”
余若荻把那支捡来的双色铅笔放在桌面,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商行倒闭了,只不过没想到会倒得这样干脆彻底,连个纸篓都没有留下,老板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连根毛都看不到,跟他讨薪看来是更加不成了,现在要赶紧找寻新工作,看一看这报纸上都有哪些地方在招工。既然今天回来得早,一会儿我再去街上卖两圈蔬菜,今天添了水芹菜吧,毕竟大家冬季里总吃大白菜,估计也吃腻了,吃一点这样清新的水芹菜换换口味也好。”
谢芳仪听了这件事,登时也有片刻的失神,从前商行虽然拖欠工资,但毕竟也算是有工作的,每日里也有个上班的地方,如今连那样一个地方都失去了,仿佛一下子将人从破庙推到凄风苦雨里,虽然破庙里面也是空空荡荡,毕竟让人心里有一点归依感,虽然想一想也实属空虚无益,那样不肯发薪水的地方,有也和没有并无什么太大两样,然而人或许总有一些可笑的心理,就觉得即使是那样无助于生存的地方,也有些不忍心离弃的。
不过她很快便笑道:“其实按你说,每天只是过去办事,却领不到薪水,还不如暂时不要做了,在外面卖一下菜蔬也好,每天过去那里,还要花洋车的钱,不但没挣了钱,反而还白搭了车钱。”
余若荻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呢,继续做下去反而赔钱。哎呀我也要请托一下了,看看美娟和惠生有没有门路,帮我介绍一下,唉,‘友到用时方恨少’,真的应该拓宽交际面啊,只可惜我实在不擅长和人谈天,那样漫无边际地闲聊,很觉得浪费生命。”
谢芳仪:我也是这样,我们姐妹两个的社交圈今后可怎么办啊?
从这一天气,余若荻四处寻找消息,还约了美娟和惠生来家里吃饭,拜托她们帮自己留意一下,平时的时候就到外面卖菜,还真的给她算计到了,城里一些人看到了水芹菜,果然当做是很新奇的东西,倒是卖得比鲜笋还快,这样的天气,要吃鲜嫩的芹菜很不容易,因此便觉得这种水芹虽然茎叶细小了些,闻起来味道也淡了些,但胜在鲜灵,隆冬的季节里能够吃到这种东西,实在是很不错的啊!
于是围在余若荻面前的人们纷纷说着:
“很有些特别哩,这个时候还有这样鲜嫩的芹菜,买一把回去炒豆干也好啊。”
“这样少见的芹菜怎么能炒豆干呢?拿来炒鸡丝肉末啊!”
“买一块五花三层肥瘦均匀的好猪肉,回去细细地剁了馅子,然后掺上芹菜末和虾米,包一顿大包子来吃,热气腾腾又白又胖冒着油的芹菜猪肉白面包子啊!”
余若荻:听您这么一形容,我也觉得有点饿了,自从经济紧张以来,就没有再吃过猪肉,都是竹鸡兔子鱼虾之类的打发了。
看看来到了春节之前,已经是二月十号,十三号就是除夕,这一天下午,余若荻提着空筐回来,顾阿嫂一看到她,连忙叫住:“余小姐,这里有你一封信。”
余若荻接过来一看,竟然是静宜从上海寄来的,于是连忙向阿嫂道谢,带着信回到公寓。
谢芳仪见她回来了,笑着问:“今儿生意也是这样的快。”
余若荻笑道:“这水芹菜可人爱得很,外面这样白雪皑皑的,一眼望去满是枯枝,人家一看到这样鲜嫩翠绿的细芹菜,都很喜欢呢,如今不必我报菜名,你一言我一语就都把菜谱说了出来,有一位阿姨说起包包子来,那词句简直好像一篇小品文,弄得我都有点想吃包子了。姐姐,我们要不要买一点猪肉来做包子吃?”
谢芳仪想了一想:“我们用沙鸡的肉来做鸡肉包,也是不错的,赚钱不易,能省就省。我想着,等开春的时候,倒是好该养两头小猪,再喂几只鸡鸭,这北平的油鸡是极好的,我们自己养几只,要吃肉吃蛋也方便,到了天气暖和的时候,我将宝宝背在后面,也可以做田里的事情。”所以空间农牧庄园全面开工啦!
余若荻一听,这倒也是的,如今自己姐妹两人缺的不是食物,而是袁大头,银洋越多越好,更何况如今两个人都没有长远可以发展的工作,现金流十分薄弱,倒是节俭一些的好。
“对了,静宜还写了一封信来,也不知是说些什么,这一阵没和她通信,也不知她那边怎么样。”
谢芳仪道:“你先看信吧,抱一下宝宝,我去生火,该做饭了。”
“姐姐多穿一点哦,擦干额头的汗,不要着凉。”
因为怕烟火弥漫了山洞,所以她们把铁炉子放在走道里,临近洞门附近,日常烧饭烧水都是在那里,那竹门钉得不是特别严密,板条之间有细细的缝隙,虽然开缝不大,但在这样冷的天气里,那寒风钻进来也是飕飕的,从如此温暖的山洞中来到这里,温度变化比较大,倘若一个不留神,受寒生病便不好了。
谢芳仪一笑:“快看你的信吧,不过二十岁的人,操心得好像老妈妈一样。”
余若荻抱着孩子,拆开了信,取出内瓤来看过几列之后,马上便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只为了怕吓到孩子,所以没有放声大笑出来,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谢芳仪端了饭进来,余若荻一看到她,那笑声顿时便再也忍耐不住,抱着孩子凑到姐姐身边,于是下一秒谢芳仪耳朵里就灌满了“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嘎嘎嘎嘎”的怪调笑声。
“秋秋,你怎么了?突然间发烧了?”
“姐姐,告诉你一件好消息,静宜帮我举荐了一份职业,给你看信!”
谢芳仪一听这话,登时也高兴起来,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接过信来,一列列看着,很快也笑了起来:“这一次是洋行呢,也亏了她情面大,居然答应你过去试一试。”
余若荻笑道:“虽然是面试,然而也是很难得的机会了,美娟将我的事告诉了她,静宜便替我设法,也赶巧那边将有出缺,也不知静宜是怎样说的,竟然达成了,静宜从前便是最为灵巧的,果然有她的一套。”
谢芳仪笑道:“说是要你尽快过去看一看,你心意如何?这边要不要马上退了租,去往上海?”
余若荻点头道:“我是有这个念头的,反正这边寻了这般久,也没有眉目,上海那边有讯息,不如就去那边瞧一瞧,即使洋行不成,也可以另外找寻机会,姐姐觉得去那边可还好?”自己前世便是江苏人,虽然今生是土生土长的赣州人,然而内心深处仍然眷恋苏浙一片地方,再一考量经济方面,便很是意动,只是不知姐姐的想法。
谢芳仪一笑:“在这里住得久了,很有些闷,倒是不如去上海,或许有一片新天地。”
余若荻听她这样说,心头马上更加放松了,笑着说:“我已经想好,赶路的中间,姐姐就住在空间之中,如今外面正在最寒冷的是时候,不要冻到了宝宝,等我到了上海,找个机会再带姐姐出来。”
谢芳仪点头:“筹划得很是,就是这样办,那边催得也比较急,赶快了结了这边的事情,外面的东西整理一下,我们便去上海吧,一会儿吃了饭,赶快给静宜写一封信去才是。”
余若荻连连点头,两个人坐在那里吃饭,余若荻匆匆地吃完了,接过孩子来抱在手里,取出自来水笔和纸张,便开始写信。
谢芳仪孩子离了手,没了捣乱,这才从从容容吃饭,然后又洗刷了锅碗,回来抱过孩子来,看着余若荻将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信封,用饭粒糊上了。
从这一天开始,余若荻便忙着退租,处理公寓中的物品,一些粗苯的东西,比如板床木桌,她直接送了给顾阿嫂,其她零碎物品早早搬进了空间,连两只藤箱也挪了进来,结清了账目,虽然本月还有几天,她也没有讨回剩余的房租。
然后余若荻这一天便告别了顾阿嫂,白雪纷飞之中,余若荻便来到火车站,本来美娟与惠生说要来送行的,余若荻宛转推辞了,毕竟不是礼拜,何苦要她们耽误商行的差事?
虽然是提了一个大包,不过余若荻还是谢绝了殷勤的脚夫,自己扛着上了车,没办法,自己如今也缺钱啊,到那边还不知具体如何。
为了省钱,余若荻买的是四等车票,与许多人坐在一起,在车上摇摇晃晃一直颠簸了二十几个钟头,这才终于到了上海,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木板硬座,将余若荻锤炼得腰背生疼,她下了车便找了一叫小旅店,赶紧进入空间一头倒下来,躺在棉褥上。
谢芳仪本来正抱着孩子,坐在桌边写字,见她进来之后一头栽倒,便关切地说:“一定非常累吧?快把衣服脱了,舒舒服服休息一下,一会儿洗把脸,那炉子上我烧了热水了。”
余若荻一捂脸:“姐姐啊,你这样一说,我更加感到自己如今是满脸油光了,才二十岁的年纪,就如此油腻了。”
谢芳仪笑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难免灰扑扑的,如今好在是到了地头,可以好好清洁整理一番,你不如一会儿便泡个温泉,松一松筋骨。”长途奔波蓬头垢面啊,那四等座位大家凑在一起,难免有人要抽烟之类,烟灰四散,想一想也着实有一点难过。
余若荻:不但有抽烟的,还有吐痰的,大概是老肺病,那痰是一口接一口,虽然很值得同情,然而自己听着那样的声音是真的难受啊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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