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明朝科技动态
临近中午的时候,招呼完了最后一位客人,店里面暂时清静了下来,梅咏雪就坐在柜台后面,摸出一本书来继续读。
大瘟疫消退之后,各行各业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工作时间,于是布铺里又变成了每天晚上九点才可以下班,梅咏雪短暂的悠闲时光结束了,每天仍然是披星戴月,一时间让人十分的不习惯。
然而梅咏雪也有自己的对策,那就是忙里偷闲,只要有一点时间,她就拿出书来看上一会儿,哪怕只是几分钟也好,也能有片刻的超脱。
荆不弃看到她又在读书,笑嘻嘻地说:“梅哥看的什么秘藏的珍本,这样入迷呢?”
梅咏雪噗嗤一笑:“又在瞎扯了,什么样的珍本孤本轮得到我来看?只看一些书铺里售卖的也就罢了,都是些众口传扬风行于市井的书,呃……除了这本稍微冷僻了一点。”
《天工开物》啊,确实不是流行小说可比,即使是隔壁那间还算有名的墨香斋也不过进了两套,其中一套就是给自己买走了。这个年代没有正规的畅销书排行榜,专栏作者点评推书也是很少的,做广告的手段更是少得可怜,一本书能否流行主要靠口碑,大家口耳相传,打响某书知名度,因此梅咏雪在这个时代搜书,相当一部分是靠的后世知识。
比如这本《天工开物》,虽然是三编十八卷的大部头,而且不是专供消磨时间放松心情的小说类,反而是一本十分费脑的科学著作,但是梅咏雪仍然是在不打折的情况下赶紧买了一套,生怕晚一步就会售空,自己抢购不到,一般坊间流传的话本也就罢了,反正总买得到,这部可是堪称明代专业书籍了,本来就十分小众,店家谨慎进货,而因为进货量少,就不能摊薄成本薄利多销,因此价格也偏贵。
所以当时看到自己急吼吼地居然要买这部书,墨香斋的冯三郎也感到十分惊奇:“咏雪啊,你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不轻易乱花钱,从来只买打折书,这一次怎么这样不惜工本,刚进来的书就这样急急地买去?这书要等到打折得个一年半载呢,而且我和你说,你休要使这憨钱,根据我这几年卖书的经验,看这样书的人少,那班儒生讲究‘君子不器’,个顶个地胸怀天下,不耐烦这类工匠农人的手艺,做工干活儿的许多又不识字,一年到头糊口还来不及,哪有心看这种东西?更何况从早到晚把这些活计干也干够无数,早已经厌烦透顶,还看书哩,所以虽然进得不多,但却是卖不掉的,你尽管放心,价钱早晚要打个对折才好,讲真我家老板进这部书,我看多半是为了情怀。”
梅咏雪不由得大为佩服,看看人家做销售的境界,还附带市场分析的,精准区分消费人群啊,如果生在二十一世纪,以他的天赋,一定会成为营销精英,飞机中的战斗机,即使在这个时代,也是店里的金牌业务员,非常精通心理学的,他站在替顾客着想的立场,劝自己等一等再买,然而自己又怎么等得了呢?在这个时代难得有一本值得看的书啊,一定是要第一时间买下的,然而对于冯三郎的这一番情谊,梅咏雪还是很感念的,对于墨香斋更加死心塌地,成为此店的忠实客户。
于是梅咏雪付了钱,就将一堆书抱回了自己的家里。
冯三郎对于顾客群体的分析并非绝对精确,最起码写《天工开物》这本书的宋应星就是举人出身,但是他的这个观察结论用在辛彦身上倒是没错的,辛彦虽然身在县城,然而与同窗多有书信往来,尤其是那一届科考的进士同年,有一部分留在京中进入翰林院,消息格外灵通,也就提到了这套大明科技总结大全的书籍。辛彦听说了这件事,笑了一笑并没有太在意,虽然刚刚过了三十岁,然而辛彦很了解自己,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为权而生,为权而死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最重要的是权谋手段,需要自己潜心钻研的只是史书政书还有兵法,对于兵法,自己也不是从具体的技战术来研究,只是看谋略篇,这才是对自己真正性命交关的。
因此这套科技百科全书类型的巨著虽然也是有价值的,不过这种制造器物之类的技能自己还是不多花时间了,纵然是学成了,也不过是工具一样的人罢了,制器者终究是要被制人者所操控。
梅咏雪继续看着书,上卷主要讲的是食物和纺织材料,虽然说自己在前世也看到过类似资料,不过毕竟是浮光掠影,这部书里记录得还真是很详尽,有一些事情照着上面的图解和文字就可以做了。梅咏雪看到了制盐的这一节,真的很不容易啊,发展了新工艺,用皂角来快速结盐,“凡煎卤未即凝结,将皂角椎碎和粟米糠二味,卤沸之时投入其中搅合,盐即顷刻结成”,这样子就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制造成本啊,梅咏雪一拍大腿,然而如今买盐为什么还那么贵?
**城一斤猪肉十四文,约值两斤多的广东盐,或者一斤多的淮盐,淮盐的价格跟猪肉差不多,这可真的是盐中的贵族,重点就在于不能跨区域卖盐,因此价格无法均衡起来,另外还有重要的税收项目之一——盐税,据说太常库每年收入二百万两出头,其中盐税就占了一半,难怪盐价无法变得亲民。
不过无论如何吧,反正盐这个东西虽然是必需品,但是每天吃得毕竟不多,后世健康学讲究要控制盐分摄入,低脂低盐低糖,所以虽然价格高了点,但是还不至于太过影响生活。
她把书翻过几页,又去看养蚕的条目,要说空间中也是有野桑树的,“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这两句诗的意境也很优美,然而她到目前为止都并没有时间去养蚕。
其实有的时候,梅咏雪也是很喜欢沉浸在那种静谧悠闲的气氛中的,尤其是夏季的夜晚,梅咏雪从铺子里回来,悄悄地进入空间,无人的空间中一直是非常宁静的,此时尤为如此,连白昼中十分活跃的禽鸟这时也不再鸣叫,想来都已经伏在窝里或者树枝上香甜地睡着了吧,只有草丛中的蟋蟀还在发出唧唧的叫声。
因为空间中没有什么工业,空气就显得格外清新,天空也分外澄澈,白天的时候,天空是蔚蓝的,如同透明的蓝色玻璃,到了夜晚,墨蓝色的天空令人感到分外沉静无瑕,就好像深靛青色的玉石;夜空中还挂着几颗星星,那是千百光年之外的恒星,遥远地向着地球发出它们的光芒,只是这光亮传到地球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热度,变成淡淡的冷光。
在这样的情境之中,梅咏雪会感到一种远离尘世的清冽,如同身体浸在泛着凉意的泉水里,一切都正在远去,比如**,比如大明,比如布铺和书铺。她知道这样的状态是不能够长久保持的,因为自己需要外界的世界,然而只是短暂的时光也好,让自己享受一下那种遗世独立,如同要随风飘走一般的轻盈感吧。
寂静安闲的夏夜,在瓜田前的竹棚里摇着蒲扇看星星,或者是听着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心情应该是非常优美的吧。
荆不弃突然响起在耳边的声音将梅咏雪拉回到现实之中:“啊呀真好,梅哥这书还带图画儿的,这线条儿清晰得很,比话本里的绣像还好看呢,我就喜欢看‘全相’的书,有趣得很。”
梅咏雪:这样的书发展下去,就是后世的连环画了,只可惜这本书里面的插图却不是什么才子佳人金戈铁马,要么是“琢玉”,要么是“火候”,难为你也能看得这么来劲儿。
时间平静地流逝,慢慢地来到了九月,初九这一日,老板特意给大家一个福利,毕竟是重阳节,伙计们可以早一点下班,戌时的时候,铺子的门就关上了,梅咏雪也匆匆走回家里去。
打开门上的锁,梅咏雪走进了房间,要说她最近的生活压力没有那样大了,因为大瘟疫之后,房价有所下降,租房的费用也就随之降低,因此梅咏雪攒钱的速度也加快了。最近她一直在买房还是租房的问题上纠结,其实本来没有什么好难以选择的,梅咏雪目前的资本还不够厚,要一次性拿出买房的钱,着实有点捉襟见肘,而且如今已经到了明末,不知什么时候流民暴乱就要大爆发,也不知满清什么时候就开始搞事,因此这种时候将大笔资金都投入到不动产上面,其实未必是明智之举。
只是梅咏雪心头有一个执念,她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前世眼睁睁看着房地产行情井喷式增长,而自己当时手里却没有钱买房的痛苦,那简直就是坐在岸边看着别人撒网打鱼,虽然一直有一种说法,说是这样的经济结构是不健康的,还引用美国次贷危机来类比当前的状况,然而梅咏雪却只看到房地产市场日益火爆。不断地有人提醒金融风险,然而对于资源的渴望或许是永恒的,这种欲望很难抑制住,就好像磁石之于铁片,虽然梅咏雪也感觉到这样的情况不正常,一个国家绝不能把房地产当成支柱行业,可是看到别人因为买房而身价飞速上涨,要抵御这样的诱惑是很不容易的。
如今她已经穿来明朝十几年,也不知两个时空的时间换算是怎样的,如果是一比一的时间比,那么原来的世界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那边现在还好吧?
进入空间之后,梅咏雪就手脚飞快地做晚饭,水桶里养了十几只大螃蟹,那是昨天从湖里钓上来的,身上都用草绳绑扎着,梅咏雪将一只螃蟹捞起来,放在砧板用一根筷子直戳它的口部,见螃蟹的眼睛不动了,这才解开草绳,掰开蟹盖,把里面的蟹黄蟹肉都挖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
梅咏雪如法炮制了十四只螃蟹,她时间有限,所以蟹螯蟹脚里面的肉都抛弃不要,只用蟹壳内部的肉与膏黄,与猪肉糜鸡蛋液搅合在一起,另外又加了香菇茸和韭黄末,然后下锅油炸成香喷喷的蟹肉丸子,又烧了两个小菜,就坐在一块大青石边,把那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当做了餐桌,拿了一个小板凳坐着,就这样吃起重阳节的晚饭来。
九月里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梅咏雪披了一件鹤氅,端着饭碗看着已经一片黑乎乎的山林平原,青石桌面上那在山风中轻轻摇曳的烛光,这种时候显得那么微弱,四周的黑暗如同实质一般地挤压了过来,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有野营灯挂在树枝上,就好像假期来山中旅游一样了吧?假如再能有一辆房车,灯火通明的房车内部也会让这冷清的山间带有一种温馨的氛围,好像随身带着自己的家,而如今,虽然山洞就在不远处,可是味道毕竟是不太一样的,这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栖息在旷野之中。
平时她倒是没有这么多感慨的,然而今天她的联想力却很丰富,将眼前的景物放置在古代背景之下,那是传奇志怪的故事,神鬼妖狐之类,如果转换到前世看过的末世片,就是僵尸灾难爆发,人类文明崩溃之后,一个孤独的幸存者一个人荒野求生的故事,要论刺激程度,还是后者更激烈一些。
梅咏雪放下筷子,默默地想了想,之所以自己今天心情这样复杂,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刚刚公布的张居正罪状吧。
几个月前,张居正的家产已经被抄没,然而直到四个月后,才终于宣布了总结性的罪名:“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这样重的罪过本来人即使死了,也应该开棺戮尸的,只是因为张居正给国家效力多年,所以就不这样好像伍子胥鞭尸一样的了,但是家财却全都归公,弟弟和儿子也都充军到边疆荒凉的地方去。
根据前世的历史知识和今世的切身体会,梅咏雪以为说张居正专权倒是不算冤枉,但是乱政就是胡扯了,张居正当首辅的时候,就好像一个极其严厉的老师,督促着自己一班的学生,效率提高了许多,当他死去的时候,“太仓粟可支十年,周寺积金,至四百余万”,国库十分充盈,不过估计后面李自成张献忠努尔哈赤的时候很快会消耗完的吧。
对于张居正,后世的学者有一种评价,说他没有从结构与制度上对明帝国进行调整,单纯凭借个人的能力提高**效率,因此对官僚阶层的压力就特别大,所以就造成了文官集团因为高压而崩裂,进而形成了后面的大报复。
以梅咏雪的身份,当然是无从亲身现场观察明朝各项制度的利弊,不要说**级别的领导干部,她连县城的小官吏都没当过,然而对于这样的论点,如果它说出了一部分事实,那么梅咏雪觉得张居正那班同僚在他死后进行清算,虽然太过残酷,然而心情可以理解。
因为她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前世所在的公司,那是一家制度比较僵化陈旧的企业,然而市场变化太快,竞争非常激烈,为了适应市场,所以许多工作就常常要走“特殊渠道”,只要绕过常规流程“特事特办”,往往就意味着要靠员工的非常规努力去推动,这中间少不了要用到一些社交手腕作为应变措施,放到政坛上那就叫权谋,一方面这给推动事情进程的人带来很大的压力,另一方面这个人又会把压力传递给其她相关责任人,因为只靠一两个人是无法推进项目的。
梅咏雪曾经就是这样一个悲催的人,当时又是年轻气盛,事业心倒是很强的,但是做人不会拐弯,堪称是一往无前,所以虽然工作做了一些,但公司内人缘很一般很一般,事实上她自己对于这种状况也不是很满意,有时候工作压力太大,难免带了一些怨气,对公司的体制有一百个吐槽,在这样的公司做久了,她都不知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而且她有时候离奇地也在想,如果像自己这样的人比较多的话,公司的体制或许也没有改变的急迫压力,毕竟还运转得下去,虽然经常磕磕绊绊,摩擦非常厉害,然而这驾老马车终究还是能够行进的,而且速度也不算太慢。
因此梅咏雪既能够理解张居正,也能够理解他的那班同僚,不过无论如何,这样的清算实在是太过分了,无论张居正有多少问题,他毕竟是为了这个国家,而那班在他死后攻击的人才叫做真正的不顾大局,只报复个人恩怨,仁义道德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天工开物》这本书是1637年的作品,1584年是看不到的,这里为了剧情提前了几十年,反正是另一个时空的明朝,错乱一下也没关系啦(>^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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