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议和
连续三天,商玦每天都早早出来,潜在窗子底下查看外面的动静,只看到外面愈发萧条,常常好半天静悄悄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别说人声,连鸟叫都没有,整座城市仿佛死去了一般。
不过偶尔也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比如说从窗缝中飘进来一股苦苦的味道,商玦一下子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喝过的草药,自从她成年后看了一些分析中医的文章书籍,那些东西她就再也没喝过。但是这个年代说不得只有这些“药物”,看来是有人生病了,所以在熬药,药铺里的药物应该还不像食铺中的食品那样紧张,毕竟人每天要吃三餐,药却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吃。
过不多时她又闻到了一股肉香,那是肉羹的香气,商玦脑子里马上出现一幅画面:红红的灶火上吊着一个瓦罐,瓦罐里炖着好几块肉,汤汁咕嘟咕嘟正在冒泡,最上层还漂着油花。然而她很快就一个激灵,围困了这么长的时间,附近已经连猫狗的叫声都听不见了,这是哪里来的肉?
而此时金军大营里,钦宗赵桓正在那窄小的帐篷中暗自垂泪,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女真人的冷脸子就吃了个够,本来这次议和,金人要的是前任皇帝徽宗过来,但是太上皇写瘦金体的书法倒是可以,画一画花鸟也很OK,但是这种局面之下他完全吓软了,缩在龙德宫里不肯出来,如同乌龟缩进壳子里一样,怎样都拽不出来,所以自己为了表示“孝道”,更是为了自己为君的责任,只得硬着头皮前来。
结果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来到这蛮夷女真的营地后居然连主帅的面都没有见到,对方只是派人传命索要降书顺表,自己没办法,便让随行的大臣写来,写了之后对方却不满意,定要自己骈四俪六地写来,对仗还要公正,看来对方阵营中有人颇通汉文,已经不完全是蛮人了。
好不容易让金人终于满意了,今儿上午就要正式投降,金人正在那边准备仪式用品,马上便要将自己君臣牵出,跪拜行礼,从祖宗到自己的父皇,从没有哪个大宋的皇帝如此屈辱,想当年太祖扫平列国,何等雄壮,以那时的声势怎能想得到他的后代子孙有一天要仿效那李后主向人屈膝投降?这正是“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
赵桓那慷慨激昂的情绪只略略波动了一下就又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年那前往突厥和亲的北周千金公主,起码千金公主在突厥还能吃顿饱饭,自己在这里的这几天里却是食不果腹,几乎每顿饭都是冷的,也不知是剩了多久的,好在天气严寒,不至于变馊;而囚帐中也没准备取暖设施,帐篷还漏风,白天还好,晚上自己躺在床上简直是辗转反侧,备受煎熬,想他赵桓作为天家的金枝玉叶,自幼衣来伸手,所需无所不应,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只怕最底层的贱民奴婢也不过如此吧。
商玦如今已经把山洞内部和周围都整理得有点样子了,就有时间到周围转转,进一步熟悉一下环境,随身还带着炭条和木片,一路打了地形图的草稿,回去慢慢整理。
这一天她忽然在后面山上发现了一片竹林,虽然是野生的竹子,但长得也非常来劲,密匝匝一大片,只不过如今天气寒冷,因此竹叶萧条衰败,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如同雨声一样。商玦低头一看,可别说这竹林荒凉,这还有竹笋呢!
商玦开开心心地挖了两棵冬笋回来,这下自己可有新鲜蔬菜吃了,储存的那些蔬菜,无论是鲜的干的,自己都已经吃腻了,如今正好换个口味来吃。要说那竹林的位置也真的够刁钻,自己在空间里晃荡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发现它,不过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夜里进来,而且还走不远,也是难怪了。
山洞里,商玦生起火,将一枚竹笋放在火上直接烤了起来,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笋皮已经变色,一股清香的味道飘散了出来,商玦将笋从火上撤下来,待它稍稍凉了一些,把笋皮剥去,将里面的笋肉切成片,小碟子里倒上酱醋,就把笋片蘸着调料来吃,嚼在嘴里味道鲜甜,果然不错,比之炒笋片另是一番味道。
商玦吃了一只烤笋、半碗肉汤,懒洋洋地歪在那里,一时间脑子转得都慢了,思维虽然四处乱飘,但主旨却没跑题,仍然是围绕着上午发现的这片竹林。话说竹子是个好东西,不仅仅能提供食物,比如竹笋竹鼠竹虫竹荪之类,还是一种很实用的材料,搭竹楼编竹器都行,自己前几天正想着该怎么将山洞前面几百米之外那条溪流的溪水引到这里,竹子就出现了。今后自己还可以学着编竹筐、竹篓、竹笼,甚至可以做一把竹躺椅……
商玦越想越美,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置身于一幢青碧翠绿的竹楼之中,类似傣族吊脚楼,而屋子里的各种器具也大多是竹制品,比如桌椅板凳和床铺,甚至连盛饭的容器也是竹子做的,竹筒饭嘛。
但愿早早春暖花开,自己就可以大展拳脚,她已经做了很多计划,只等天气暖和了就要开始实行。
第二天早上,商玦早早地又出了空间,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屏息凝神听外面的动静,耳中却听到一阵咚咚咚急促猛烈的撞门声,是有人在砸自己的门!商玦立刻激灵了一下,窗子外面的呼号之声顿时在她耳边仿佛不存在了一样,脑子里回响的只有下面的砸门声。
商玦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躲进空间,但是她马上又出来了,来到柱子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幸亏她在空间里练过爬树,否则还真的麻烦。
当下面大门被砸开的时候,商玦已经爬到房梁上,她听到沉重焦躁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传了上来,连忙将自己小小的身躯在梁后缩了缩,只微微探出一点头去看,心中想着,如果有潜望镜就好了。
只见几个公差大踏步闯了进来,来到卧室里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着,登时呆住了:“稀奇古怪,这家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连床都搬了去,他家大搬家吗?搬得这样彻底,得几辆太平车子才好?”
商玦默默地想,没有用马车,不过已经乾坤大挪移了。
另一个人恨恨地说:“我们再搜一搜,难不成真的连一根草梗子都没留下?倒比我们还狠。”
四五个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根毛没有,商玦只听下面有人骂道:“水洗过的一般,只留了个灶台在这里没有掇走,想来这灶台若是有四个轮子,也搬离了这里了。寻常人家总有几件衣服布匹,他家怎么连条线都不剩?”
商玦在楼上稍稍松弛了一下肌肉,心中想:“子弟兵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耳听得那几个人好歹是摔门而去了,商玦默默地在梁上又缩了一会儿,只听外面一片哭喊叫骂之声:
“唉,这是我家的东西,你凭什么拿走?”
“官家有旨意,开封府的批文,要大家伙儿出资犒军呢,你敢抗命不成?”
“什么出资犒军,这不是明抢吗?还犒军,犒的是什么军,金军还是我宋军?枉我们平日里大笔金钱米粮养着你们,结果事到临头,你们要拿我们的家产去送给敌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怎么都不说了?”
“都是官家发的话,你和我罗唣什么?明告你说,别说是你,就是郑太后娘家也是一例,这许多年积攒的金银财宝全都翻了出来,半点也没留下,你家又比她家多了什么?”
“她家沾着皇亲,这些年吃香喝辣也尽够了,我们小民日日辛苦操劳,攒下这一点家当,也要搜了去,却不是痛杀我也!”
接下来只听哗啷啷一阵锁链声响,然后一个女人尖叫道:“唉我说你怎么锁人啊?”
“哼,大人有令,凡是抗拒者一概锁拿,谁让他纠缠不清,跟我走吧,开封府大牢里坐几天就安静了!”
接下来几天,东京城中一片扰攘,商玦没有出去,但是她所在的这条街巷也已经被反复搜掠了几次,官兵显然越来越狠,有人哀求道:“好歹留这一件过冬的棉衣给我!”
官差怒道:“你要我的命么?梅大人他们几位上官因为搜刮不力,已经被官家处死了,我们若是不努力,也要没命!”
这一班军兵走了之后,商玦忽然听到女人的哭喊:“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娘儿两个,自己上了吊了!这可怎么活啊!”
商玦轻轻叹了一口气,缩回身子进了空间。
东京城中如此搜刮,她前世确实是不知道的,忘记历史课本在讲这一段的时候是怎样写了,可能只是寥寥数语,反正印象不深刻,然而真实情景却如此凄惨。不过商玦知道,最惨烈的事情还没有到来。
又过了两天,这天清早,商玦的身影在黯淡的光线下蓦地悄然出现在房梁上,刚刚凌晨时分,外面就已经一片乱腾,四周传来凄厉的哭喊之声,呼救的多是女孩子。
“娘,我不去!爹,快救救我!哥哥!”
“我才不给金狗糟蹋,今日有死而已!”
“秀秀,我的秀秀啊!”
“咳,死了一个,这就少了一个,怎的充数?”
“你们想开一些,官家的妃嫔帝姬都装车送过去了,你们能与帝姬妃子同列,也不算枉了。金人说了,只要凑够了一千五百名小娘子,这一场劫难便了了,你们这也算是为国尽忠,若是自尽,便是叛国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此时讲不得了,便死也死在金营!”
商玦正浑身无力地倚在那里,忽然自己门前一阵吵闹,有人大声道:“我晓得,我晓得,我那哥哥临走时将侄女留下来了,你们来看看,那丫头虽然瘦小,但是眉眼细看起来还蛮清秀哩,她那个娘听说就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命不好,去得早,我那侄女若是给两顿饱饭长开了,着实不错哩!”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徐大人重重有赏!咦,这个地方我们之前来过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别说小娘子,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你哥哥把家可搬得干净,你如今莫不是来消遣我们?”
商玦在梁上听桑乾一叠声地辩解哀告,说自己是个大大的良民,绝不敢消遣公差,心中忽然想起了那么一句话:“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正在这时,又有人踏进门来:“这一家的主人将他的小丫头抵给我了,上一次来没有寻到,也不知如今回来了没有,若是有,差拨哥哥拿了她送去,也是大功一件。”
商玦一看,今天真乱啊,就为了自己这一个女孩子,两边都费尽了心思,折腾的动静着实不小。
桑乾对哥哥家里毕竟熟悉,看到如今这如同五鬼搬运的一般根毛不剩的样子,心中顿时一阵惊疑,哥哥临走的时候说过,粗重家伙带不走了,委托他帮忙看管,虽然后来城中纷纷扰扰他也就没来看过,但哥哥匆匆离去,绝不可能搬得这么干净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头缭乱疑惑不安之下,无意中抬头向屋顶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怪声叫道:“梁上,梁上有人!”
几个官差身子打了个笔挺,立刻振奋起来,厉声喝问:“哪里?什么人?快下来!是桑家小娘子么?你出来,我们带你去好地方。”
一个军兵嗖嗖嗖爬了上去,行动十分迅捷,想来是攀援的好手,他来到梁间一看,左盯右望,都看不到一片衣角,他自问眼力不差,这么小一块地方藏了人肯定漏不过他的眼,然而却什么也没有,顿时让他一番兴奋化作丧气,冲着下面桑乾没好气地说:“上面哪里有半个人?居然敢消遣老子,看不拿了你去开封府定罪,这么紧要公干处还装神弄鬼只当耍子!若是在军中,你这叫贻误军机,该当个斩首的罪了!”
桑乾立刻觉得脖子根一道凉风吹过,吓得他缩了一下脖子,期期艾艾地说:“我方才明明看到一个人蹲在那里,黑乎乎的,怎么忽地不见了?莫非是军爷没有看仔细么?”
那军兵啐了一口,一边往下溜一边说:“怎会是我没看清楚?你是要说老子错了么?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须不曾老花,两只眼睛夜里还放绿光哩,怎会让一个大活人生生在我眼皮子底下藏过了?莫不是你方才眼里撞邪了吧!”
桑乾也知道梁上那么小的地方,要藏一人千难万难,绝不会让人视而不见,但方才自己明明是看到了的,如今怎的没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自言自语道:“怪了,莫非是我那第一个嫂嫂死得惨,魂灵未曾转世,恋恋不去,一直游荡在这里?”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心里也有些影影地不得劲儿,为首一个军头道:“罢了,这里我们已经来过两回,什么都没有,着实古怪,不是善地,公干要紧,快快离了这里往别处去吧。”
于是一队人稀里哗啦走了出去,桑平这房子里从此平白得了个“鬼屋”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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