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淡漠新春
缠足这块大石头一直悬在商玦头上,虽然桑平暂时放弃了给她缠足的念头,但是商玦也没有掉以轻心。
空间之中一片安静,雪已经停了,但是北风呼啸,天气颇冷,不过好在地**有一堆篝火,火上还烤着一只鸡,那是今天刚刚被商玦扭断脖子的家养野鸡,旁边还有一块锋利的燧石片,当时商玦就用它给野鸡开膛破肚,蘸着鸡血在树皮上写下仙书,让自己逃过了一劫。
眼下自己算是短时间安全了,晚上大家都睡了,商玦就进入空间,将已经冻僵的野鸡用泥巴包裹起来,点火烤了起来,中间还不时地溜到外面查看动静。过了一阵,估计鸡肉应该烤熟了,商玦就将烤鸡从火架上拿下来,拿了块石头敲去泥壳,鸡毛自然而然跟着一起脱落,马上一阵香气四溢。
商玦将自己调好的酱汁抹在鸡身上,然后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寒风中烤火吃鸡肉实在是一种很特别的温暖幸福,烤鸡的味道格外的好,大冬天的搅拌泥巴也不容易啊!
吃掉了半只鸡,余下的半只商玦将它吊在树枝上,免得有动物偷食,然后抹了抹嘴,今后几天自己都要仔细观察桑平与严氏的动静,狐仙的权威效果不知道能够坚持几天,如果后面她们突然破除迷信清醒过来,又要敲断自己的脚骨给自己缠足,自己一定麻溜儿地躲进空间,而且最好不要在她们眼前直接消失,找一个晚上,让她们误以为自己在夜黑风高她们不注意时逃掉了就好,否则也有麻烦,因此抢占先机很重要。
第二天,桑平果然带回来一条小黑狗,刚满月不久的,到了桑家第一天晚上整叫了一夜,想来是因为来到陌生环境心情紧张吧。不过桑平桑无病是没有听到小狗整夜叫的,因为桑平一声呐喊之下,商玦就把放养在自己房间的小狗抱到空间里去了,还裹了两件自己的旧衣服,到第二天早上才带回来。
小黑狗在桑家待了几天,终于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不再那样动辄吠叫,惊惶不安,变得活泼了起来。这个时候,桑无病便开始喜欢上这只狗,时常便将它弄到自己房里逗着玩儿,自从有了小狗,桑无病找商玦麻烦的次数少了一些,总算没那么烦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就要过年了,忙年的事情不仅是商玦一个人在做,不仅仅是因为她一个人着实做不来,而是这种忙碌之中其实也带着一种乐趣,因此严氏也活动了起来,自书了春联贴在门上,又打点了一些礼物分送亲戚朋友,联络交谊。
除夕晚间,商玦将消夜果准备好,主要是些蜜煎糖糕之类,今儿晚上要折腾一夜呢。
她刚忙完,只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驱傩的队伍来了。桑无病嗷嗷叫着从楼上跑了下来,打开门去看驱傩,严氏跟在后面叫着:“慢点跑,看摔着!”
严氏桑平和桑无病一家三人站在门口看着驱傩游行,商玦不想去凑热闹,便在厨房里探出头去,看着外面街上。只见钟馗和钟小妹的舆轿已经走近了,钟馗已经不再是最初传说中那副狰狞厉鬼的模样,而是很像一位胖墩墩的老官吏,坐在舆上,两只手抄在袖筒里,洋洋地转头看着两边,只是那两只鼻孔硕大朝天,两个眼睛也大如铜铃,看着仍存留了一点威势,但那两个大鼻孔依然十分好笑。
钟小妹也颇为有趣,长长的裙子拖在地上,高高的宫髻十分华丽,只是那脸上的胭脂怎么是黑的?竟然用墨当胭脂来用,商玦感到这个时代的人也很有幽默感啊!
后面二十多个奔走的小鬼,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黑有的白,有的光头有的戴帽,有人扛着宝剑,有人背着葫芦罐,赤背裸体,真的不怕冷啊。
商玦看着这样的热闹,只觉得能看到这样原汁原味的古代驱傩仪式,也不枉自己穿越游这一回,巨大的赔本之中总算能有稍许的安慰。
驱傩队伍过去之后,桑平几个人回到楼上继续吃年夜饭,这一顿饭颇为丰盛,乃是商玦在厨房劳作了一个多时辰才整治出来的,先是香糖果子,然后是羹汤下饭,再之后才是酒菜。
要说商玦初来这里的时候,对一些饮食习惯当真小惊诧了一下,比如说现代的时候宴席一般都是酒足饭饱的尾声时吃水果,然而在这里却是先吃水果的,那个时候商玦一下子就联想到红楼梦里,黛玉在家里本来是吃过饭后过一阵再喝茶,但是到了贾府,那里的规矩却是吃了饭后第一盏茶漱口,第二盏茶就真吃,中间没有间隔多少消化的时间。同一个时代不同的地方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个仿宋代到现代跨度足足将近一千年,变化更大了。
吃了饭就是烧苍术,苍术作为一种传统医学的药物,宋代人认为它有消燥湿、健脾胃的功效,因此除夕之夜焚烧苍术之类的药材,希望能够辟瘟祛湿,祈求健康。这一点商玦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这个时代医疗技术不发达,没有抗生素之类,一旦感染个肺炎之类,很可能就没命了。别说是古人不了解现代医学,因此会有这样的行为,就算是自己,明知道传统医学基本上就是无用的,在这种传染病很容易大范围扩散的时代也不由得惴惴不安,烧苍术这类事情哪怕是心理安慰也好,总能让人安心一些。
到了午夜的时候,桑家人才小睡了一下,没几个小时就将近天亮,这时桑平起了床,到隔壁房间拎起了桑无病,将他穿戴整齐了带着他出门去“卖痴呆”,将儿子的痴呆卖出去,让桑无病更加聪明伶俐。
这个时候商玦也必须起床了,除了准备早饭,还将一根竹竿拿到上房,严氏在上面绑缠了一串铜钱,一会儿准备用这根竹竿打灰堆。
过了一阵,桑平带着桑无病回来了,桑平将竹竿交给儿子,指着门口一个灰堆说:“无病,快来打灰堆,打过灰堆之后,咱们家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叫做‘击如愿’。”
桑无病便举起竹竿狠狠往灰堆上抽打,打得灰尘四起,桑平在一旁哈哈大笑。商玦站在门里面默默地看着,如果用现代网文的语言,她此时的状态就是“周身散发出一道无形的冷意,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因为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完全与她无关。
她的眼神确实是十分漠然的,以至于这时候来拜年的仇婆婆看到了都说:“啊哟我说招娣啊,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瞧瞧你那脸皮儿僵的,好像个木偶人一样。常时节你这样一副脸倒也罢了,大年初一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平时哪怕有多大的烦恼,这时候也都抛掉了,脸上要带点儿喜气儿,怎么你还是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你这副模样真的不像是十岁的孩子,倒像是七十岁一样。”
于是商玦就冲着仇婆婆一咧嘴,仇婆婆只觉得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起来了,摇摇头道:“噫……算了,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吧,现在这样笑起来更古怪,你这丫头从小就古里古怪的。大郎,大郎,我给你恭喜来了!”
仇婆婆一路唤着上了楼,商玦闩好门,回去厨房烧水,一边给灶火扇风一边在心中嘲讽道:“我就是笑不出来,没什么可高兴的,过年就应该笑得像白痴一样吗?”
正月初一过去之后,商玦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又过了正月十五,这个时代的元宵节远比商玦由之而来的那个时代要隆重热烈得多,那个时候元宵节不是法定假,但在这里,从赵匡胤那里带头狂欢,从十五到十九一直兴奋热闹五天,这中间很多女孩子总算得到了释放,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好好玩乐一番了。
元宵节那天,商玦收拾完了晚饭的碗筷,等着桑平严氏带着桑无病出去看灯了,自己关好门坐在房间里,看着外面迤逦经过的靓装女子,她们都是去参加上元灯会的,然而商玦也知道其中有些女孩子不仅仅是看灯那么简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如果去除掉所有社会等级、统治关系,这确实是很美好的,然而商玦却总是不由得想到那句话:“我们明明不平等,却假装相爱。”爱情确实是很美好的,然而想到阿云,想到自己的遭遇,商玦不由得要怀疑这种时代背景下爱情的真实性,那简直就是铁腕带上丝绒手套后镇痛一般的安抚。
因此商玦对于后世号称的“中国情人节”这种浪漫旖旎的一年一度大爆发一点兴趣都没有,别说她现在年龄还小,就算她无灾无难坚持到十几岁,这种节日她也宁愿去看灯买东西,当一个架空仿宋代的剁手族,至于性生活还是夹腿吧。
桑平全家出游,这个晚上商玦享受到了难得的安闲,她进入空间逛了好一会儿,当然中间也要不时闪出来看看有没有意外情况,总之正月十五的夜晚,商玦感到自己的内心终于一定程度放空了,一整年她都非常紧张,这时终于有喘口气的机会。哪怕是一架机器,每过一段时间也需要整修维护,更何况是人,身体上的疲劳她还可以承受,但是商玦不止一次觉得自己亟需精神上好好放松一下了。
一年之中最喜庆吉祥的新春佳节终于过去了,二月份,天气开始逐渐转暖。
这一天晚上,桑平外出未归,严氏便在佛前焚香,双掌合十祷告,商玦不用猜都知道,十有**是在祈求上天保佑她唯一的儿子桑无病。要说这个儿子确实够让严氏操心的了,桑无病身体倒是很不错,严氏将他喂养得十分壮实,只是禀性顽劣,被桑平宠得无法无天,整天对着唯一的“姐姐”使性子。
严氏并不是无知无识的妇人,她是很有见识的,只不过自从生了桑无病之后,这几年她都再没有怀孕,等于眼前这个儿子有可能就是她的独子,唯一的终身依靠。严氏根本不信任丈夫,在她看来,连女儿都能狠心去杀的桑平根本不值得自己信任,自己能够信任的只有亲生儿子桑无病,然而一是桑平宠溺太过,二也是严氏心中忐忑,若是折损了这个儿子,自己就再没有真正可以信赖的人,如果能再生一个儿子做替补倒是还好,自己就可以放开手来管教长子,桑无病也不至于这么跋扈放纵,但可恨的是自己的肚子一直不再有动静,中间找尹师傅又配了一次药,只是这一次却不再灵验。
如今眼看桑无病有恃无恐,天不怕地不怕,严氏心中十分忧虑。看着桑无病毫无顾忌地役使耍弄商玦,严氏总觉得不对劲儿,她并不是人间大爱心疼这个招娣,反正也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只是桑无病这样毫无规矩,三岁看老,等他成人之后可会是什么样子呢?若是在外面撞下祸来,外面的人可不是他的亲娘老子,百般疼爱他,更不是桑招娣,忍气吞声为奴为婢,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自己家里财势又不是很强,若真的惹到太岁头上,只怕大祸临头。
世间所谓“慈母多败儿”,很多时候也是无奈。
商玦没有她这样愁肠百转,她冷眼看着,总觉得严氏未来有可能发展成王夫人的样子,王夫人就曾经对着袭人说:“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
能成为宝玉还算是好呢,起码不捅大娄子,只怕最后会当了薛蟠,杀人害命,那才是倒霉催的。
严氏正心思复杂地礼佛烧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人声喧哗,映在纸窗上的灯火之光也忽然明亮了起来,严氏立刻知道不对劲,她推开窗户向外一看,二楼地势稍高,站得高望得远,只见一条火龙从五六条街开外正一路烧过来,许多潜火铺兵士正在奋力救火。
严氏只觉得脑子里忽悠一下,东京城内多是木建筑,尤其是民宅,板壁居多,砖瓦特少,而且人口日益繁盛,如蜂集蚁聚,中间厨灶连绵,板壁干燥,而这些年来东京城并没有怎样扩展,如果是商玦来说,那就是“城市人口密度太大”,再加上权门贵族扩充宅邸侵街占道,建筑物更密集,所以一旦失火,往往绵延数里,一串全烧。
她还记得长辈和她讲过的真宗那一朝的时候,有一次失火,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两夜,把个东京城点燃得如同火炬一般,莫不是这次又要来一回?
严氏喃喃自语道:“不知是谁失火,若是彻查清楚,按照太祖遗制,肇祸之人便要被活活烧死。唉,本朝乃是火德,常年祭祀火神,为何火德真君便不肯庇佑我大宋天子黎民呢?”
感慨完了,严氏便将儿子唤到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另一面则干练地收拾起家中的金银细软,轻便值钱之物,还有房契借券。
商玦也在想着,多好的机会啊,可惜自己年纪还小,否则就趁着这次大火走脱了,旁人还当自己葬身在火海里呢,再不会想到自己已经一路往南方去了。
如果她听到严氏的话,恐怕会有这样的想法:确实是不吉利啊,按这个世界的发展,也不知几年之后金兵会打过来,把两个皇帝都掳走。但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她可不想作为女巫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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