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空间小食堂

作者:李千重 | 发布时间:2018-12-19 08:32 |字数:8882

    第五章     空间小食堂

    黑沉沉的原野上星光熹微,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走着,四周都是摇曳的芦苇,那芦苇长得很高,把那个小人儿完全遮住了,若不是摄像机视角,根本看不到有个人在里面走动,只能看到某个地方芦苇的晃动幅度比别的地方大一些。

    忽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急急地往前走去,很快几只水鸟从巢中惊飞起来,在空中呀呀地叫着。那人丝毫不顾水鸟在自己头顶扑扇翅膀,她现在只知道自己很饿,要吃东西,于是一头栽进水鸟的窝里,从里面拣了两个鸟蛋出来。

    商玦把一枚鸟蛋在旁边的碎石上磕了两下,然后仰起头来举起已经有了破口的鸟蛋,手上再一用力,蛋液就慢慢从裂缝流进她的嘴里。吃完一颗蛋之后,商玦如法炮制另一枚鸟蛋,两个鸟蛋下肚,她感觉胃里面没有那么空了。

    要说吃鸟蛋也是技术,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吃的时候,力道没掌握好,于是蛋液喷了自己满脸,那一次她用手将脸上的蛋液刮了一下吃掉了,然后到湖边洗了脸,幸好不远处就是湖,否则实在太狼狈了,而且也很容易让人看出漏洞来。

    胃里不再火烧火燎,商玦不由得又想起前两天刚刚死掉的桑英,当时仇婆婆进行小儿急救的时候她也躲在一旁看着,只见仇婆婆用艾条在婴儿手脚一顿烧,婴儿娇嫩的表层肉皮都烧脱了,房间里一股艾草焚烧的气味,好在这股气味比较浓烈,否则商玦觉得自己可能会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这简直是炮烙。

    她前世看过一些关于现代医学的资料,知道这样的方式是毫无作用的,但是在这个年代真的没有其她方法,如果自己在这个时代得上一场感冒,一个弄不好变成肺炎,恐怕自己就挂了。幼童的抵抗力是很弱的,更别说自己还营养不良,如果生一场病死掉,不知道自己是能穿回去还是直接归于虚无?如今原来世界的自己还活着吗?如果活着,是有人魂穿到自己身体里,还是以植物人的形态维持着生命?

    商玦摇了摇头,这些事无从追寻,有时候想到这些事,她就有一种深深的遗憾,为什么那种力量不让自己带着空间留在现代社会?有随身空间,自己一定能过得好好的,最起码每个月的食品支出能砍掉一大半,就算不能依靠空间中的资源实现财务自由,起码有后路啊,即使职场竞争再激烈,自己也觉得心里有底气。退一步讲,就算是没有空间,留在现代也比穿到古代强啊,而且还是胎穿,现在自己才一岁多一点点,别人轻易就能弄死自己了,为什么把自己不直接穿到一个未婚少女身上?

    然而商玦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如果那位少女缠了足,自己可就糟糕了,简直就是足部残疾,有空间没办法走远路也是白饶,她可是记得陈氏那一双尖尖小脚的。难道自己要效仿西风东渐之后的女性缠足又放足,形成一双半天足?严重骨折过终究是困难,现在虽然艰险了些,但好歹自己的身体没有被摧残过,小心地活着吧。

    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商玦知道自己一定要加强营养,从而提高自己身体的免疫能力,不过鸡蛋羹是不用指望了,牛奶也喝不上,她只能竭尽所能在空间中搜寻食物,于是有一天就被她发现了鸟蛋O(∩_∩)O

    商玦是很想吃蛋羹的,但是她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别说这里没有锅具,就算是有,以她一岁的身体也拿不动,而且她能够留在空间中的时间也很有限,虽然在桑平眼里自己是一个隐形人,这男人对自己简直就是视而不见,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万一看到自己突然凭空冒出会不感觉到奇怪,如果被他抓住自己,强迫自己带他进入空间,那更是自己的噩梦,陈氏的确是没有进来,但是谁知道当时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体根本没有移动呢?

    如果自己成为桑平进出空间的钥匙,那可就悲剧了,商玦可没有那么天真,觉得自己会因为有一个资源丰富(起码湖里有许多鱼虾)的空间,就会得到当初要溺死自己的桑平另眼相看,百般宠爱以便让自己对他死心塌地,桑平很可能只是把自己当做是活的工具,那时候他倒是未必会想着让自己嫁人了,恐怕殚精竭虑想的就是要怎样控制住自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弄成残疾,比如砍断腿砍掉手之类,那样自己就难以独立在空间中生存,必须要依附着他来活着,这就是“商玦无罪,怀璧其罪”。

    因此商玦步步小心时时在意,要将被发现的风险降低到最小,所以在脱离桑家之前,她不会耗费时间在这里生火做饭,事实上她连进入空间的次数都很少,每次的时间也很短暂。而由于她的年龄,她现在能快速吃掉的营养丰富的食物首选就是鸟蛋,这让商玦后面一生都对蛋类有深厚的感情。

    然而天气终于渐渐冷了下来,快要过年的时候,有一天仇婆婆忽然上了门,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对桑平说:“大郎啊,你家娘子亡故了也半年了,这‘女子无夫身无主,男儿无妇财无主’,你一个人每天早出晚归做买卖,着实不易,况且也没个儿子送老,你守了这半年,对娘子也说得过去了,可有打算再往前走一步么?”

    仇婆婆这几句话正说中他的心事,这半年来空房冷落孤枕难眠,一股邪火没处发,又想着自己还没个后人,桑平早就忍不得了,如今有人送梯子,他当然顺着就下来了。

    “婆婆说的是,没个浑家,日子艰难,况且又有这个小女,”桑平在房内扫了一眼,没见着那丫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也是该再寻下一房,帮我照管家事。婆婆可有合适的人?”

    仇婆婆得意地说:“那是自然,你可知道衙门里的严推官?”

    桑平眼睛一亮,道:“莫非是严官长的女儿?”

    仇婆婆把嘴一撇,说:“大郎不怕你恼,你也看看自家身份,严推官家嫡亲的女儿妹妹是你攀得上的?”

    桑平顿时如同遭瘟鸡一般泄了气,蔫头耷拉脑地说:“得是的。”

    仇婆婆见他锐气消下去了,便重又笑了起来,继续兴致勃勃地说:“虽然不是严推官的女儿,却也是他家亲戚,别看是隔了几代几房的,到底也有血丝丝连着,他一个侄女严氏,今年二十八岁,一表人才,聪明能干,当家立纪,针指女工都不消说。先头男子汉姓蒋,是卖扇子的,不幸一年前忽然没了,她守寡到如今,然而少女嫩妇又没有子女,莫非一直守到老么?娘家婆家都说让她再嫁,我打听着这个信儿,急急地就来和你说,你意下如何?”

    桑平琢磨着说:“年貌听说倒是相当,只不知她家当如何?”

    仇婆婆拍着手道:“虽不是十分富贵,大元宝也有几锭,娘子当初陪嫁的钗梳钏镯都不曾消磨,大郎休要高张着眼看人,这娘子配大郎绰绰有余,又不带儿女,还挑的什么?依老身说,大郎赶紧递帖子看人,管情一箭就上垛!若迟了些儿,只怕就不是你的了,好羊肉向来是铺子里挂不久的。”

    桑平本来还有两分犹豫,然而仇婆婆连敲带打,把他那残存的一点想要高攀的心都消了,当下就起了个草帖子交给老妇人,央浼她作成此事。婆子满口答应,揣了帖子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起身要走。

    桑平将她送出门,出来正看到那小小的女童在走廊上玩耍,桑平这是第一次正眼看她,一看之下便有些诧异,又有些恼怒,暗道:“这丫头不知吃了哪路香烟,每天只是米汤菜汤的,倒也长得恁大了,两只眼睛还贼亮贼亮的,她是属孙悟空的,迎风便长?可惜我那桑英刚刚出世几天就没了,他两个的命怎的倒不换一换!”

    商玦感到桑平眼锋不善,连忙低了头缩在一边,昨儿晚上刚吃了红柿子的满足感也瞬间烟消云散。

    秋天的时候,商玦却没有那种收获的喜悦,农人们收获了满仓的粮食,鹅鸭猪羊也都肥壮了的幸福感觉她暂时体验不到,因为她在空间里什么都没有种植,动物性食品也只有鸟蛋,连鱼虾都吃不得。而且最糟糕的是,此时鸟蛋也早已没了,有些鸟儿甚至开始向南飞去,浆果也变少了。从树叶刚刚开始变黄的时候起,她就开始盘算后面要吃什么,一个秋天加上整个冬天五六个月的时间,如果自己没有外食,在桑平那个家里恐怕就要把自己饿成人干儿。

    于是她就离开湖边往山上走,晚上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在空间里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附近一座小山上,之所以选择这座山,是有一天白天商玦躲在床底下冒死进入空间,借着太阳光线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这山上有一些果树,上面结了大大的红柿子,她便定下了目标,当天晚上就开始向那里进发。

    成熟的柿子已经落在了地上,商玦吃力地将它们收拢在一起,为了防止被动物吃掉——她看到过松鼠兔子的——商玦还将一些小石块堆积在柿子上,干完了这些活,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宝宝生存不易啊┓( ′∀` )┏

    昨天晚上她就悄悄进入空间,拿了一个红柿子剥皮吃了,柿子已经熟透了,在低温的作用下能够保存很长一段时间,空间中冬天温度会降低到零下,零度保鲜啊,深夜里商玦见厨房没人,便将柿子拿到带有余温的炉灰中捂了一会儿,然后躲进空间飞快地吃了起来,总算没有让冰凉的柿子肉刺激自己的肠胃。

    冬天实在太艰难了,她真的希望这寒冷的季节快一点结束。

    事实上方才她就躲在桑平门外听着,屋内两个人说的话她都听清楚了,其实她本来也没指望这件事能够拖太久,事实上桑平是否再婚对她来讲影响不大,能多一个人来分散桑平的注意力或许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也意味着可能发现她秘密的眼睛又多了一双,如果继母生了孩子,就是两双、三双……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她都无法阻止,也根本没必要阻止,随它去吧,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尽量多摄取营养,快快长身体,等自己过了十岁就好了,哪怕是进入空间当野孩子,自己也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

    仇婆婆办事效率真高,这一天来桑平这里说,第二天晚上便带了写着严氏生辰八字、父祖三代名讳、在家中排行、双亲是否在堂之类的“利市团圆吉帖”来找刚刚担着担子回来的桑大郎,进门就说:“大郎啊,吉利吉利,给你们配了一下八字,乃是上上签,天生的一对,你们两个若是配合了,那可是黄金日日长,白银积如山啊!那边听我说了,也中意你,你看找个什么时候相看一下?”

    桑平说不得喜欢得抓耳挠腮,从心里痒了起来,道:“那就明天吧,巳正初刻(上午十点),小可便在郭小齐园子恭候娘子,那里花竹扶疏,正是个说话的好去处,下午我还能继续卖汤茶药。”

    仇婆婆连声答应,道:“我现在就去说,大郎啊,为了你这头亲事,说不得老身我这腿哦,都要跑断了!”

    桑平笑道:“有劳婆婆,事成之后我重重谢你!”

    仇婆婆放下刚喝了几口的茶碗,不顾天黑连夜去办这桩事,谭氏也过来给桑平道喜,道是大伯人才出众,明日定然马到成功,说得桑平不住呵呵直笑。

    这一天晚上,桑平因为兴奋,睡得稍有些晚。等大家都睡了,周围一片安静时,商玦才蹑手蹑脚地从厨房探出头来望了一下,黑黢黢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走动。于是她费力地关上厨房的门,飞快地进入空间,从石子堆里扒出一捧枣子来,蹒跚地走到灶台边,将那些红枣放进灰烬里。

    是的,那个小山上不但有柿子树,还有两棵枣树,枣儿这种东西她也是可以吃的,去了皮,肉干净而柔软,细细地嚼能够消化。

    商玦把煨温了的红枣全都拿回到空间里,一粒不剩,绝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

    然后她就坐在空间里吃着红枣,那几颗乳牙将枣肉慢慢咀嚼成枣泥,咽了下去。来到这个时代将近两年,商玦深深体会到了食物的宝贵,如今吃东西对于她来说有一种朝圣一般的神圣感,这是她生命的维系,也是她身体逐渐壮大的物质来源,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幻觉中自己仿佛能感觉到吃下去的食物在胃肠里消化吸收,然后营养成分由血管输送到全身各部分的真实过程,她觉得自己似乎甚至能感受到身体器官在营养物质的作用下产生了新的生长。

    商玦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能自己太渴望长大,太渴望获得力量了吧。

    第六章      新娘

    虽然半年前刚刚丧妻亡子,但是因为已经定下来年后就要迎娶严氏过门,所以桑平这个年倒是过得也并不郁闷,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桑乾连放了半个月的假,回来聚在一起凑热闹,因此这一年辞旧迎新的时候竟然毫不冷清,居然显出一种火热来。

    商玦跟在后面蹭了些汤水菜羹,过年的时候食物充足,她总算比平时吃得饱了一些。

    过了十五,桑平就开始忙碌起来,年前已经下了定,桑平带了一个火家挑了一副担子,担子里有两个大酒瓶,八朵大花,八枚钗钏饰物,用花红系在担子上,送到严氏家里,当天严氏娘家就回了两瓶清水,五条活鱼,一双筷子,将这些都放在送来的大酒瓶内,叫做“回鱼筷”。

    过了一个年,桑平的彩礼也都已经预备好了,头面铺新打的钏、鍉、帔坠,本来应该是“三金”的,不过桑平送不起,便只好用银的,放在锦缎盒子里倒也显得银光灿灿,一派财富兴旺的景象。另外为了表示自己对严氏的重视,桑平还置备了花茶果品、团圆饼之类,看着出数量,实际不是很破费。严氏那边则回了一些女工物品。中间仇婆婆跑来跑去,的是忙碌。

    过了彩礼,这门亲事就完全成为“定论”,若是严氏那边反悔,桑平就可以到开封府去提起诉讼。

    桑平一边想着那天看到的严氏的容仪,一边拿着严氏那边回过来的两条手帕反复不住地看着,这绣工的确不错,上面的松鹤梅花活灵活现的,如今陪嫁的被褥还没有到,但以严氏的针线本事,定然是针脚细密,十分扎实的。

    然后桑平就只等择定的黄道吉日到来,好迎娶严氏过门。

    到了成亲的那一天,商玦也被谭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是谭氏用旧衣服改小给她的,虽然不是簇新的,好歹比较合身,不会给桑平丢面子。

    日中时分,商玦在屋子里面听到外边呜哩哇啦一阵吹打,那时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但是桑平没那么容易立刻得着新娘,有人拦在门口开始念诗:“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桑平便出来一边给钱一边应答:“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欲望诸亲聊阔略,毋烦介绍久劳心。”

    其实他们念的这些诗句商玦是半懂不懂,但是大概意思也猜得出来,只不过听到桑平说到“君子不怀金”的时候,她感到莫大的讽刺,这个差点把当初刚出生的自己溺死在马桶里的男人是君子吗?而且他是淡泊钱财吗?

    商玦缩在门后望着外面,要说婚庆仪式这一类她在现代就不感兴趣,很少参加,了解得非常少,如今到了古代,更是一头雾水,她脑子里的古代婚礼过程就是电视剧里面那些,比如挑盖头喝交杯酒之类,然而在这里她看到了新鲜的一幕:有人高唱着“本宅亲人来接宝,添妆含饭古来留”,这时仇婆婆捧了一碗饭上来,叫道:“娘子开口接饭!”然后给严氏喂了一口饭。

    看到严氏把饭吃了进去,仇婆婆笑眯眯地说:“吃了夫家的饭,今后可就是桑家的人了,恭喜恭喜!”

    商玦依靠在门框上,小嘴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她看来这种仪式充满了屈辱的意味,仿佛严氏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宠物,自身不能创造任何价值,全凭夫家饲养一样,她现在深深体会到“吃闲饭的”这四个字的杀伤力。虽然这个女子进门是要做她的继母的,但是她此时也为严氏抱不平。商玦的右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腰间,仿佛在抚摸一个看不见的荷包一样,自己已经掌握了资源,将来决不允许这种满含侮辱的大锅扣在自己头上。

    然而周围围观的妇人们都笑嘻嘻的,似乎丝毫没觉得这里面的贬损与耻辱。

    新妇又跨过了马鞍子,商玦对这个情节非常留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马鞍,心里想的是,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学会骑马呢?空间里有一群野马,自己长大后要想办法驯服一匹小马先练着,今后在外面旅行,靠走路可是很累啊!

    然后又是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繁琐礼仪,比如坐虚帐、亲送客,然后才是拜堂。商玦冷眼看着桑平穿了一身大红袍,宛如唱戏的一样,一张脸满面红光,用秤杆挑开了新娘的盖头,于是商玦在角落里看到了这位继母的脸,面容饱满,五官舒展,长眉杏眼,很是大方端正,尤其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被喜庆的气氛一烘托,脸上的胭脂唇彩更加鲜艳,让她显得十分艳丽。

    这时商玦不由得又想起了陈氏,那个容貌纤巧,细眉细眼,眉毛浅淡,柔弱的,哀愁的女子,自己的“生母”。

    后面的事情商玦没心情继续看下去,转身悄悄回到了谭氏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坐在床上默默地在心里哼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没了娘啊。跟着爹爹,也难过啊,随便爹爹,娶后娘啊。弟弟吃面,我喝蛋啊,敲开蛋壳,都是黄啊。”

    过了一会儿,商玦觉得无聊了起来,今天是她难得会觉得无聊的日子,从前她简直是进了“步步惊心”的片场,一年多之前那场死亡危机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她感觉自己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再有安全感,除非是进入空间的时候。因此即使是桑平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她的神经也是绷着的,尤其是桑乾一家到来之后,即使房子里消失了桑平的身影,也有谭氏和桑嵩的眼睛。

    因此虽然作为一个本来无事可做的婴儿,应该是成天闲着的,但是商玦却觉得自己简直没有一时一刻的安宁,即使是睡梦中都会随时惊醒,只要有一点动静,她就会竖起警惕的耳朵,商玦有时真的担心自己小小年纪就会得神经衰弱,尤其是此时她对外部风险毫无防范能力,如果不是后来空间重新出现,她简直完全沉入地狱里。

    然而今天,她终于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今天是桑平大喜的日子,一口肥羊入栏,他正笑得合不拢嘴,无论如何在这一天是不会找自己麻烦的,更加不可能杀人,因此自己只需要不出现在他视线中就好,今天要完成这个任务格外容易,因为桑平是肯定没工夫留意自己了,估计此时满脑子洞房花烛呢。

    于是商玦坐在那里,听着楼上新房里隐隐约约传来的撒帐词:“……鹊桥仙……之辰……风流子佳期……相思……喜相逢……虞美人……合欢带……鸳鸯……百媚生……永同……贺新郎……敢呈抛洒!”

    半年之前这副身体的生母刚刚在那里死去,如今就又迎来新人,虽然严氏号称官家小姐,但是商玦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个女子的命运也不是很吉祥。

    婚宴之后,商玦偷偷摸摸来到厨房,搬了一把小凳子,站在上面拿过一个小饭碗,伸手拿起汤勺在汤罐底小心翼翼地舀了一些肉菜羹,里面还加了豆粉,十分浓稠。

    商玦捧着碗悄悄地溜回自己的房间,坐在杌子上拿了小汤匙一口口喝菜肉羹,帮忙料理婚礼酒席的仇婆婆主业不愧是开茶肆的,饮食行业出身,连做菜的手艺也很不错,这一碗羹软嫩滑溜,花椒放得多,很开胃,虽然有一点凉了,但味道仍然很不错,如果再有一点辣椒丝,那就是正宗的糊辣汤。只可惜啊,辣椒要在明朝后期才从美洲传过来,距离现在还有几百年呢。

    无论如何,今天商玦感觉自己摄取的营养终于是充足的了,不需要进入空间补野食。

    这天晚上她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先头女人留下的孩子戳在眼里没那么煞风景了,桑平便终于不再把她藏着,将她吆喝进房,让她给继母严氏行礼。商玦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两眼作痴呆状,因为她不喜欢“万福”的礼节,更加不愿意磕头,因此只能仗着年纪小装傻充愣。

    桑平皱眉道:“以后这就是你娘,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磕头!”然后便用手一推她,这一下顿时让商玦下盘不稳,连向前抢了几步,差一点趴在地上。

    严氏微微皱了一下眉,道:“官人,算了吧,她这么小,懂得什么,况且亲娘死得又早,让她自己玩儿去吧。”

    桑平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么大的丫头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替手,一天只知道吃饭混闹,真不知养你来做什么,快点出去!”

    商玦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转过身来摇摇摆摆就走出去了。

    虽然刚刚娶了新妇,但是新婚之夜后,桑平却不像自己事先想象的那么高兴,原因是他今天早上清点了一下严氏的嫁妆,发现根本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丰富,银子只有二三十两,一个个小银锞子真的只有豆子大,亏了仇婆婆还说“大元宝也有几锭”,自己还以为是五十两一锭,才叫做大元宝,原来豆大的也叫作大元宝。

    不过这起人从来都是信口开河弥天大谎,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她们的话一向只好信五分,话说这还亏了仇婆婆和自己好歹是邻居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没得把兔子窝都给糟蹋了,所以蒙骗得还不多,总算有几两银子的赚头,否则今后可是难以相见。

    桑平心中暗骂:“这老虔婆,将我哄得好,也不知她在严家是怎么说的,我那娘子信了几分,只不过娘子的脸上却一丝不露,让人猜不出来,不愧是推官家的女儿。她们这种人吃了男方吃女方,好似衙门里讼师原告被告通吃一样,着实好买卖。”

    新婚三天之后,严氏的娘家人来到桑家,大家又开了一桌,叫做“煖女”,严氏陪着几个女眷,吃酒也吃得脸上红红的。

    过了两天,仇婆婆过来说话,严氏自然要谢谢这位媒人,便下厨做了几个小菜,请她来吃,两个人一边吃酒一边聊天。

    只听仇婆婆说:“这几天老身听街头巷尾都在说什么阿云的案子,道是她谋杀亲夫,说朝廷里为了她这件事都吵起来了,大娘子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严氏眼神微微有些迷离地说:“约略晓得,据家兄说,那阿云乃是登州人,年不及十五,父亲早丧,去年又死了母亲,家贫如洗,无以度日。她的叔叔也是个穷的,为了弄两个钱使,强行做主把她配给了本村老光棍韦大宝,连三年守孝都不让她守完。那韦大宝据说长得很难看,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阿云乃是个有性子的,有一天就拿着刀去了他家,正好那韦光棍没锁门,阿云便用刀去砍,只可惜她身子太弱,连砍了十几刀都没能砍死人,只砍断了那人的一根手指。

    许知州的意思是‘母服未除,应以凡人论’,阿云守孝未满,不能算是韦大宝的老婆,也就不该定‘谋杀亲夫’这么重的罪,但是上报到京师,衙门里就说阿云是‘违律为婚,谋杀亲夫’,就是说她不但谋杀亲夫,而且还是违背律条嫁人,罪上加罪,要绞死她。

    许大人不答应,于是刑部的老爷们就吵起来了,如今王相公和司马大人也搅合进来了,王相公说是不该杀,司马大人说阿云悖逆丈夫,该杀,两个人当着官家的面闹得厉害。”

    仇婆婆拍着大腿道:“哎哟哟,不是说官官相护?他们两个这是吵得什么?便是我们几个老婆子一起给一家人说媒,也不好当面吵成这样。”

    严氏微微一笑,说:“还不是青苗法闹的?本来司马大人虽然不赞成王相公的新法,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愤激,只是青苗法一下,他便恼了起来,这一次借故争吵。”

    商玦一直坐在角落里剥豆子,听了这些,心里简直五雷轰顶一样,青苗法?这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那么那位司马大人指的就是司马光咯?从前只知道司马光反对变法,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说别的,就说他坚持“夫为妻纲”要处死阿云,就足够商玦就对他路转黑了。不过既然是神宗的年代,距离靖康之乱还有好一阵子吧,她古代史只知道个大概,不晓得历史发展的时间大概多少年,不过几十年起码是有的吧?那就足够自己周旋了。

    这时桑平也回来了,见她们两人聊得热闹,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严氏将两人的对话说了,桑平微微冷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敢拿刀杀自己的男人了,这般豺狼一般的妇人还留着她做什么?莫不是要天下的妇人都拿她来做榜样,都杀死自己的丈夫么?此女若是不杀,当真是没天理了。”

    严氏听了,默默无言。

    商玦在角落里微微地撇了撇嘴,看看吧,天下乌鸦一般黑,从上到下、从饱读诗书的司马光到大字不识几个的桑平,都是这个想法,阿云好在是母孝未满,还能够折辩一下,如果她孝服满了,又是她叔叔做主,恐怕就说不出话了,老蚣祸害死她都是白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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