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这个城市熟悉起来之后，伊莲恩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观星台。

    有的人，要表达自己的目标远大的时候，往往说，“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星空与海洋都是神秘而迷人的，让人类充满了幻想与憧憬。

    几乎是每天傍晚，她趁着星星刚升起来、天又没有完全黑，悄悄来到观星台上，看浩瀚的星空。

    来这里观星的，大多是夹着羽毛笔的学者，他们用望远镜去观察星系，并且计算星星运行的轨迹。

    她第一次被艾丽卡带来散步的时候，就有一个少年愿意让她用自己的望远镜看那遥远的星星。

    伊莲恩清清楚楚看见数万光年之外的星辰之后，真真切切地对那遥远的星辰产生了向往之情。

    说起来，无论是自己的家乡，还是卡尔蒂亚，她看见的星空，都是同一片。

    艾丽卡并没有阻拦她整天往观星台跑的行为，曾几何时，自己看到宇宙的那一刻，也深深地震撼过，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她的眼睛还是回到了乐谱上来。

    这一切，直到艾丽卡听说，城里的少年们天天傍晚往观星台跑，晚饭都不太想吃，只为了看可爱的异族姑娘之后，黑着脸禁止念生再去观星台。

    “晚饭之后，你不能出门，听说城里有危险。”

    那些少年人都很冲动，非常危险。

    而且，在这个国家，最好……不要做出有争议的行为，也要记得防备别人，不要让人有机可乘。

    等庆典的时候，艾丽卡把伊莲恩带出门，发现其他乐师们还不等自己介绍，瞬间就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艾丽卡你的学徒啊……”

    那些少年们看见艾丽卡身后的女孩，也是眼睛一亮。

    艾丽卡有点想揍人，她捏了捏拳头，“你们这么闲吗？”

    明明那只是个还没发育的孩子，你们怎么能露出这种该死的神情？

    在乐师们聊天的时候，学徒们也聚在一起玩耍，或者吃东西。

    庆典上的点心都是家里吃不到的，自然要趁机多吃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有个少女好奇地凑了过来，从衣饰上来看，家境是比较富裕的。

    伊莲恩还记得出门之前，艾丽卡的建议：“你可以告诉他们我给你起的名字，这会使社交变得容易一些，当然，你坚持使用自己的本名也没关系，大家也不会因此对你产生恶感。”

    她差不多听出了艾丽卡的倾向性，无奈地叹了口气――坚持本名？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念生回过神来，对着面前的少女一笑，“我叫伊莲恩，你呢？”

    “我叫维奥拉。”少女的脸上带着灿烂的阳光，“很高兴认识你，亲爱的伊莲恩。”

    几个少年人最小十三，最大二十多，聊得很尽兴。

    听说其中一个叫里昂的少年，没有完成老师给他的任务，于是谎称自己在写交响。

    “那后来怎么样的？”伊莲恩很期待后续。

    里昂拍掉了手上的点心屑，“我赶了好些时间，结果只赶出一首协奏曲，反正老师挺满意，也就没有追究了。”

    聊完了日常的琐事，几个人开始聊起自己所学的课程，还有伊莲恩之前天天往观星台跑的行为。

    “有不少家境不错的少年也悄悄去看你呢，甚至还有几个算小贵族。”维奥拉说完，很高兴地发现伊莲恩的眼睛里没有向往，“我和你说，你千万不要被一点小钱迷惑住，好好和艾丽卡学习，以后你自己就能挣到很多钱！而且到时候你会接触到那些大贵族，那时再堕落也不迟。伊莲恩呀，千万不要被眼前的小利迷惑！”

    伊莲恩有些窘迫，她万万想不到有些人居然是来看自己的――或者说，她把除了艾丽卡之外的人全忽视了。

    “我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也没有和我说话，这应该是误会。”伊莲恩先推脱，“如果我知道我的行为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会选择闭门不出，维奥拉，你看着，这些日子以及往后的时光，我都不会再有事没事出来溜达。”

    “那样最好……神明在上，我记得你是刚来这里，一定要切记！熟读法规！还有神典！如果你触犯了律法、或者做了让神明不喜的事，就完了。”有个学徒如此说道。

    “为什么？”伊莲恩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街道上，到处都是眼睛，如果有人要干坏事，很快就会被突然冒出来的低级祭司摁住――神的眼睛无处不在！”学徒用一种恐怖的语气说，“等到了以后，你就会知道这种恐怖，哪怕你在家，只要做了违法的事情，或者对神不敬的事情，你的爱人、甚至孩子，都会主动申请制裁你。”

    大家看伊莲恩愣住了，都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只要你遵纪守法，对神虔诚，在这里你会很安全。”

    伊莲恩做出安心的样子，静静地听着学徒们交换信息。

    她敏锐地注意到，从学徒们的谈话内容看，卡尔蒂亚的人们，娱乐都是非常少的。

    也难怪他们不会反对残忍的祭祀――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难得的娱乐吧。

    在自己的家乡，哪怕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和娱乐，人们还是乐衷于看杀头，惊叹血喷得有多高，死刑犯临刑前的表现，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人的劣根性吗？伊莲恩陷入沉思。

    维奥拉说，过几天会有一场祭祀，到时候，她想邀请伊莲恩一起去观看。

    她不敢私自应下，还是要去请示一下艾丽卡，才能够下决定。

    回去的路上，念生小心翼翼地拉着艾丽卡的衣角，“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去外面乱跑了。”

    她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揉了揉念生的脑袋，说，“才不是你的错呢，纯粹是这些小屁孩太闲了，依我看，你们这些孩子的作业量都需要加一加。”

    念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艾丽卡瞬间被逗笑了，“好啦，也不会加太多，不过，你的练习量确实不够，你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师啊？”

    “我保证回去就好好练琴，尽早能自己挣钱。”念生有些羞愧，小声说。

    轻轻的叹息声响起，“过几天有一场祭祀，到时候，我亲自带你去看，要求就是，你在祭祀过程中必须模仿我的行为，不能够有任何轻举妄动，如果你到时候当了出头鸟，我护不住你的。”

    阳光照在人身体上，却无法驱散由心而发的寒意。

    过了几天，念生才知道这次的祭祀规模并不大，并不是在她之前看见的宏伟祭坛那里举行，而是在城的边缘上最小的祭坛上。

    她自诩见过的死人多，不会害怕杀人的场面。

    负责献祭（行刑）的是两位低级祭司，身着白衣，脸上的面具的黑白两色，互相交融、微微扭曲。祭品的身上画着奇异的纹理，这些纹理并不复杂，只有古怪的几条线，它们构成了几个锐角，交错着，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张力。

    念生神色凝重，这个宗教，绝对不只是世俗骗人的宗教，光光凭借祭品身上的纹理，就能够感知到他们供奉的神明的一丝恐怖和邪性。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够编织出来的。

    祭品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近几天的伙食估计很好，他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安详，仿佛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献祭，而是在妻儿的围绕下，躺在床上安然地合上眼皮。

    他能够成为神明的养料，是何其有幸啊。希望能够借此赎去他犯的过错。祭品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容。

    祭司们把他搬到祭台上，手中的铁刃毫不犹豫地刺中了祭品的胸膛中央。他们飞快地顺着肌理切割――又巧妙地没有破坏祭品身上的图案。

    他们的动作毫不费力，十分庄重，手比划的轨迹都是分毫不差，仿佛他们都是傀儡，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在操纵。

    一滴鲜血都没能沾染到他们的衣衫上。

    忽然，祭品的纹路上蔓延出了黑色的、一块块的印子，然后逐渐遍布了祭品的全身。

    祭品的脸和神情都逐渐看不清了，仿佛被什么吞噬了一般。在他全身被染黑的时刻，忽然，他碎作一块块，然后又分裂为更细更多的部分，一直分裂下去，直到化作人眼看不见的粉尘。

    一直翘首以盼的人群忽然爆发式地欢呼了起来，“神明收下了！”“神明收下了！”

    所有人都对天空敞开了怀抱，目光望向半空中。

    台上的祭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祭坛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又被推出了一个祭品。

    这个祭品和之前的那个不一样，甚至念生不知道他算不算祭品――因为他好好地穿着衣服，身上也没有什么罕见的纹路，只是他手里拿着刀。

    这是一个外国人……？

    祭司沉默地，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艾丽卡小声解释道，“给这些祭品配刀，是因为他们是通过不正当途径进入本国的异族人――而且还犯下了罪行，他们只要打败或杀死祭司，就可以一笔勾销，不用被处死。”

    艾丽卡的眼睛微微眯起，“当然，如果他没有成功，死前的痛苦是上一个祭品的千百倍。”

    外国男人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他一路后退，直到背靠墙壁，无路可逃。

    就在祭司还有几步到达他面前的时候，他飞快地把刀狠狠往自己脖颈捅去。

    铁器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

    原来是祭司将他手中的刀子打落，然后暴起――

    外国男人身上的肉被快速地，一片片割下来，血肉如同花朵一般绽放开来，带着一种残酷的美。他试图反抗，但白衣祭司飞速地换了一个角度继续割。

    “看来这个男人有在卡尔蒂亚犯下严重的罪行，不然不会被这么对待。”艾丽卡安抚道，“其实低级祭司的手法就是比较炫技……表演性质比献祭性质要强一些。”

    ……

    祭品一共有五位，三男两女。每个祭品被献祭的手法都不一样。

    献祭仪式结束以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散去了。

    念生浑身僵硬，她想起了她刚来这片大陆上，在那个小镇看到的东西。

    为什么，到了城里还是有活人献祭？为什么这种暴行会被允许？

    “其实这些人要么是自愿寻死，要么是有罪之人，献祭仪式也有公开处刑的意味。”艾丽卡解释道，“而那个小镇里，祭品是非自愿的无辜者们。”

    据说，本来卡尔蒂亚并不流行祭祀，只是有次打仗，敌国召唤了他们的神，往卡尔蒂亚的军队一丢，导致卡尔蒂亚损失惨重。

    再次打仗的时候，就没有人出军队了，各自丢出自己的神明，互相吞噬，在那一次，卡尔蒂亚的神明轻易地吞噬了对方的神明，卡尔蒂亚也吞并了对方的领土。

    这种胜利，一直持续到这片大陆上只剩下卡尔蒂亚一个国家，从此之后，各国之间都约定好了，不再在战争中召唤神明，继续采取传统的方式。

    但是对神明的崇拜还是一代一代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