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卫家上个月请来了一位绣工极为出色的绣娘,欲招揽年轻的姑娘去学习,只要学有所成,就可以成为卫家的专职绣娘,待遇自不用说。而且卫家此举极为大方,在卫家的学习期间就有薪酬,还管吃喝,一下子就吸引了一大群姑娘前来应招。
莫诗菡也是其中一位,奈何负责招人的管事一看她粗糙的双手,立即就将她给轰走,在他看来这样的人,不论如何学习都不会有什么作为,又何必白白浪费米饭呢。
可怜诗菡一腔期许,落得如此嘲弄。回家就是一顿稀里啪啦地哭诉,何英心疼,想起莫小妹曾与卫三公子打过交道,便寻思着让她去说说情。
莫小妹这才了解事情原委,她急忙推辞:“娘,卫三公子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我不过是许府一个下人,只怕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又如何说情的?”
何英道:“这你尽管放心,我认识一位大娘,她的闺女就在卫公子的院子里作丫鬟,她会想法子让你见卫公子一面的。”
莫小妹不觉就讨厌起那锭银子来,若不是有这银子,她娘哪有闲钱去打点那个所谓的大娘,她也不必去做这个糟心的事。
她垂死挣扎,道:“娘,我跟卫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哪有什么交情的?我去了又能管什么用,还不如省点银子,替姐姐攒点嫁妆来得好。”
莫诗菡听她这么说话,脸色蹭地一下红到耳根,啐道:“不许你胡说八道!”
莫小妹笑道:“好好好,不许我胡说报道,就许姐夫胡说八道,可好?”
莫诗菡怒极,上前抓住莫小妹,就是一通乱挠,“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姐妹俩闹成一团,何英才没她们这般好脾气,不过想想莫小妹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事若不成,这白花花的银子就打了水漂。
她踌躇再三,问莫诗菡:“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此时莫诗菡已从莫小妹身上离开,对何英正色道:“娘,就算只有一成机会,女儿也不愿错过!”
母女俩主意敲定,莫小妹就算不想去,也是不成了。何英也是立即出门打点,打算第二天就让莫小妹去说情。
不久,卫三公子院子,丫头小影将五两银子呈上,道:“公子,又有一个姑娘托我办事,让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卫勇嘿嘿一笑,将银子接过,却只要了四两,“这一两银子你留着,有钱大家一起赚。”说完,又得意道:“小影,我这主意怎么样?不出半月,就白赚了几百两银子。”
小影虽也赚了百八十两,为人却有几分厚道,为难道:“公子,来求您的人多是贫苦人家,您这样做,与趁火打劫的强盗有什么分别的?我们不如收手吧。”
卫勇笑道:“小丫头,你懂什么,强盗劫财卖的是力气,而大爷我凭的可是智慧,力气跟智慧如何能比的?”
小影道:“可一样是趁火打劫呀!”
卫勇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你这就去告诉那些人,说我明天会到城外的灵山寺烧香拜佛,到时我一个个地接见她们,来一个全不知情,哈哈。”
第二天一大早莫家姐妹就赶到了灵山寺,抬眼一瞧,侧耳一听,才知灵山寺和尚正做早课,阿弥陀佛之声弥漫整个寺院。
她俩走进寺院,聆听佛语,身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来过寺院,要寻个和尚打听,不知怎的,莫诗菡突然躲到莫小妹身后,身子软软地靠在莫小妹背后,声音细如蚊蚁:“小妹,你看那个和尚,好俊呀!”
莫小妹看过去,果然是一个十分俊气的和尚,年纪轻轻,大不了她们几岁,此刻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岩石上观自在。
她在等级森严的许府过得十分小心,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如今踏进清静之地,心情大好,便有了几分促狭之心。
只见她拉着莫诗菡走过去,围着和尚转了两圈,笑道:“姐姐,你瞧,这个光头和尚好没道理,我们来了,他却装看不见。”
和尚法号迦叶,他年纪虽轻,佛法却精深,寺里和尚哪个见到他,不得尊称一声:大师兄。
如今被一个小丫头称呼光头和尚,几年修持的定力差点就失控,好在他佛法真不是白念的,口里连说几句“阿弥陀佛”,心便再次平静下来。
迦叶开口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所为何事?”
莫小妹也是暗暗佩服这和尚的修养,她只是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和尚能有多大的修为,于是,她笑道:“光头和尚,我是来给你介绍媳妇的,你看我姐姐长得怎么样?”
给和尚介绍媳妇?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迦叶又是多念几句佛号,心才平静,他竟真地朝莫诗菡看去,只一眼就将莫诗菡吓得躲到莫小妹身后,只露出半个头。
迦叶道:“阿弥陀佛,令姐秀丽脱俗,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莫诗菡被说得脸色通红,心下窃喜。莫小妹却道:“我听说得道的高僧能观红粉成骷髅,你却着眼于相,可见道行甚浅哩。”
“施主,贫僧修持三摩提法门,于相中修行,在相中自然见善、见恶、见美、见法、见一切事。”
“可我听说佛法讲空,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即便佛法本身也是假的,你眼中却见一切相,如何修得正果?”
迦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非虚,只是如何不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句话本身也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施主拿不真实的东西去比较,如何能见证真实。”
“那你说,什么才是真实。”
“不可说。”
“你是不想说,还是说不了?”
“施主,佛说有,众生就执着于有;说无,众生就执着于无;说非有非无,众生就执着于非有非无;佛说什么,众生就执着于什么,因此真实不可说,一说就不真实了。”
莫小妹笑道:“这么说,‘不可说’本身才是真实,对不对?”
不待迦叶答话,莫小妹突然又道:“哎呀,我是不是又执着于‘不可说’了?”
迦叶道:“阿弥陀佛,施主慧根不浅,何不出家修行,见证真如本性。”
莫小妹心下好笑,这和尚才和她说几句话就想着度化她,不过她对这和尚的修为大为佩服,有些问题就想着切磋一下。
于是,她又道:“你这个‘不可说’跟道家讲的‘道’颇有相通之处。”
不料,迦叶却道:“施主,道家讲究性命双修,可终其一生不外是度化自身,于众生何益,自私自利,不谈也罢。”
莫小妹道:“和尚,自私与无私、善与恶、仁与不仁、义与不义等等在佛家看来都是无自性的,是空的,是假的,你拿空的假的来论证道家的自私,不觉有失偏颇吗?更何况,道家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本无是非之念,仁义之别,孰对孰错,这真的重要吗?”
迦叶真没想到莫小妹小小年纪学识这般渊博,他思考好一会,方道:“施主,老子明明知道‘道可道,非恒道也’,他还是洋洋洒洒地写下五千多字的《道德经》;庄子明明讨厌儒墨之争,主张站在环中看一切是非,可他还是写下《齐物论》,作为一个新的争论点。他们这样做法,贫僧不懂,请施主释疑?”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论辩道佛两家的观点,浑然不知时间悄悄地溜走。
莫诗菡间歇听到和尚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请问自然比道孰更究竟’云云,两人又就着道与自然的关系一通辩论,她只听得云里雾里,浑然不解其味。
眼看约定的时间即到,她连忙拉起还要说话的莫小妹就跑,直将和尚甩没影了才停下,好奇道:“小妹,刚才你说的什么呀,我一句也听不懂。”
莫小妹笑道:“听不懂就对啦,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莫诗菡一点也不相信,说道:“别的也就罢了,可有关是非之别,我可有话说。”
莫小妹笑道:“说什么?”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身为人,可能无法分辨孰是孰非,难道天上的神仙也不行吗?”
“哎,我的好姐姐,神仙神通广大,你将他们扔进油锅里煮,他们不会觉得热;你将他们丢到湍急的河流中,他们不会觉得闷,这样的神仙,你觉得他们会关心、会在乎、会思考人世间的是非吗?”
莫诗菡半晌无语,她总觉得莫小妹这番论调有问题,却说不出来,不管怎样莫小妹这般能说会道,真让她打心底里佩服。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地方,只见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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