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妹忙将翠竹扶起,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如今你我二人同坐一船,唯有同舟共济,方有一线之机。”
翠竹心中腹诽,话说得倒是好听,信你才鬼。
莫小妹可不是翠竹的蛔虫,听不见她所思所想,只管说自己的:“姐姐,你说往一池清澈的水里扔进一块小石头,会发生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翠竹不明所以。
莫小妹摇头道:“小石子虽能掀起浪花,终将沉到池底,所为何来?”
“它虽沉寂,倒也辉煌过,也算无憾了。”翠竹道。
莫小妹笑道:“岸上之人只会欣赏浪花,又有什么人去关心那小石子的境遇呢?”
“个人所求不同而已,有的人求一生顺遂,有的人却求曾经拥有,你说这些八杆打不着的东西做什么?”翠竹道。
莫小妹道:“如此清澈的池水,小石子如何能逃过有心人的视线?因此我们要想有所作为,必须先将水给搅浑,借助浑势来达成目的。”
“如何搅浑?”翠竹问道。
莫小妹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告诉刘姑姑,说你事没办成,被我察觉,说我准备在午初初刻到雪秋屋子用瓶中毒药自杀以报效三夫人之恩。”
“然后呢?”
莫小妹笑道:“据我所知,刘姑姑智谋有限,能想出一个‘将计就计’就不错了,此计一破她方寸必乱,可短时间内她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为保万无一失,她就得召回雪秋,如此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翠竹思考一刻,满脸怀疑地盯着莫小妹看:“如果刘姑姑到了雪秋屋子发觉你并无自杀之意,那我如何自处?”
“你放心,我会将瓶中毒药放进雪秋屋子的茶水里,刘姑姑自然就信你的话,同时因为毒在雪秋的屋子,她也不能治我的罪,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翠竹听罢,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莫小妹双手一摊,无奈道:“那好吧,就算我是小人,可是你可别忘了,三夫人也是要致我于死地的呀,我相信她也不会放过我同雪秋同处一室的绝佳机会。你和刘姑姑先到墨香居,三夫人见你们在场,更加会坚定她的信心,你只要见到有人送茶水进雪秋屋子,就怂恿刘姑姑去就行。”
翠竹这才心满意足,却也十分困惑:这丫头明知道三夫人对她不善,还是为她出谋划策,而且听她的意思,似乎还不打算让三夫人知道,她究竟图的是什么?
翠竹越是琢磨莫小妹的心思,越是迷惑。不过她也只是胡乱猜测一番便作罢,她还要赶紧回去报告呢。
听雪堂。
刘静脸色发白,盯着翠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小七果真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翠竹忙朝王妃跪下磕头:“奴婢怎么敢?那小七非常聪明,奴婢一说让她对雪秋下毒,她就猜出了我们的计划。她还说为报三夫人之恩,准备午初初刻在雪秋屋子自杀,以此嫁祸雪秋,之后王妃就不好再派人插手墨香居之事了。”
王妃气得不轻,朝刘静道:“如今距离午初只两刻钟,如之奈何?”
刘静一时之间全没了主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翠竹见此,心中不觉对莫小妹越发敬佩:这丫头随口就说出了急切间刘静应该会想出的主意,没想到刘静这般无能,看来有时将对手看得过于高明反而会适得其反。
翠竹眼见王妃露出不安之色,刘静之计未定,为得王妃器重,她哪管得上莫小妹的处境,朝王妃磕头道:“奴婢倒有上下两策,不知王妃想听哪一策。”
王妃没想到翠竹一下子能想出两条计策,不觉对她刮目相看,笑道:“当然是上策。”
“上策就是我们在午初初刻前去将雪秋调回听雪堂,这样不管墨香居发生何事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也能防止以后再有类似的嫁祸事件发生。”
王妃脸色犹豫不定,又问:“下策又如何?”
“奴婢听小七的意思,她是要用奴婢给她的毒药自杀,只要我们能在她自杀之前,将她身上的毒药搜出,就可以定她一个意图杀害雪秋的罪名,三夫人自然也难逃其责。”
王妃笑道:“你这丫头,这计策很好啊,为什么说是下策?”
“奴婢是觉得小七那丫头诡计多端,难保她不会同三夫人定下某个计谋引诱我们上钩,如果我们在她身上搜不出毒药,如何解释呢?因此这一计策有些冒险,奴婢这才说是下策。”
这下子,王妃越发踌躇,不觉看向刘静。刘静心知再不提上一个建议,以后她在王妃心中的分量势必大跌,可急切之间她又没什么好主意,就这么半刻功夫,已急得满头是汗。恰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一计,也不加深思,连忙说道:“王妃,翠竹这丫头提的两策明明就是将一策硬生生拆成两策,这才各有弊端。”
王妃奇道:“怎么说?”
“我们可以两策同时并举,”刘静微微一笑,她心中大定,越想越觉可行,“我们现在就去墨香居告知三夫人调回雪秋之事,借此事到雪秋屋子,随便找个借口对小七搜身,若能搜出毒药自然极好,如果搜不出,那就调回雪秋即可,如此两不耽误,岂不两全么!”
王妃听罢极为赞赏,笑道:“好,姜还是老的辣,就按你的意思行事吧。”
翠竹听完,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刘静唯恐别人不去害她,巴巴地将脑袋伸出来,同时心中感叹:小七这一招‘以逸待劳’果然十分高明,非劳其力,而劳其智也。
莫小妹自然不知翠竹正打着隔岸观火的坏主意,她此刻正推开雪秋屋门,琢磨着如何同雪秋摊牌。刚进屋子的她冷不防地被打了一巴掌,她捂着热辣辣的脸,无比委屈,哭道:“雪秋姐,你干嘛打我?”
雪秋却不说话,盯着莫小妹瞧个不停,好一会才道:“我这府里待的时日不短,自问对丫头们的哭声多少有些了解。你看起来十分委屈,可哭声却不含悲伤,这不是很奇怪么?”
莫小妹不知雪秋要表达什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连哭也忘记了。
只见雪秋将一茶杯拿到手里,然后松手,杯子没了束缚顷刻间就摔到地上,碎了一地。雪秋盯着莫小妹,问:“你看,发生了什么?”
“杯子碎了?”莫小妹不确定道。
雪秋道:“对!脆弱的杯子碰撞坚硬的土地,碎是应该的,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不是吗?”
“是,是吧。”莫小妹结巴道。
雪秋道:“可你就不正常,我打你,你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恼我、恨我吗?为什么这两天来我感觉不到你的一丝恨意?难道你就不想报复我吗?难道你就不想狠狠地打我一巴掌吗?”
见莫小妹不说话,雪秋继续道:“你是不是经常被打,已经被打麻木了?还是你觉得府里之人都是无情的,所以你将心也埋藏起来,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眼看莫小妹依然无动于衷,雪秋要气疯了,继续道:“这两天我在这院子跟不少丫头聊过,才发现没有一个跟你交心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行事如此奇怪?难道你就不想交一个知心之人吗?难道你就不想同别人分享快乐或伤心吗?你为什么要扮作如此无情的模样?难道就没有人跟你聊过这些么?”
莫小妹笑道:“雪秋姐,你说的什么呀,我都听不懂。”
雪秋又是盯着莫小妹看,良久,叫道:“我明白了,以前也有人同你说过这些话,而且还不止一次,是很多次,所以你才对我说的话没有一丝反应,对不对?”
这下可真把莫小妹吓得不轻,好在她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脸色丝毫不漏痕迹。雪秋继续喃喃道:“这不可能,你才十二岁,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什么你会如此奇怪?难道你其实并不是十二岁,而是,而是……”
莫小妹可真担心这雪疯子要研究她个彻底,忙岔开话题,道:“雪秋姐,我觉得用‘无情’这个词来形容我可不对呀。”
雪秋见莫小妹肯搭腔,喜形于色,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雪秋姐,这‘有情’与‘无情’皆是情,你说我无情,其实我连‘无情’也是没有的,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莫小妹道。
雪秋怔然,问道:“你若连‘无情’也没有,那你有什么?”
莫小妹双手一摊,笑道:“你若无法理解,那我也无法解释,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你的逻辑来揣摩我而已。”
雪秋陷入沉思,她以为对这丫头已了解颇深,没想到这番交谈下来,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她对她的认识只不过浮于表面而已。其实她也不想这么快和莫小妹摊牌,她受了王妃之命来此,随时准备自尽以报效王妃的知遇之恩。她打算自尽前好好跟眼前这奇怪的丫头聊一聊,结果反而越发迷糊,越发看不透这丫头的为人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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