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将毕，梅仙终于笑道：“小七，在这院子可习惯？”

    “还行。”莫小妹道。

    “唉，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吧，可想爹娘了？”梅仙关心道。

    “想。”

    梅仙又问道：“你爹在府里是干什么的，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传个话。”

    莫小妹知道梅仙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有这个权力，只是有些疑惑：梅仙难道不知道她爹是干什么的？她表示很怀疑。

    “我爹原是府里的一个管事，后来摔伤了，现在门房帮忙呢。姐姐不用担心，过个几天，我就能见面了。”莫小妹干脆点明，府里的丫鬟每个月都允许见家人一次的。

    “这便好。”梅仙笑，又问：“家中几个孩子？”

    “三个。”

    “三个呀，”梅仙叹道，“现如今养活三个孩子可不容易，有没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多谢姐姐啦。”莫小妹道，却也没傻到真提出什么事来。

    梅仙自腰间荷包掏出些碎银子，递给莫小妹，道：“妹妹不说，我也不知道能帮什么，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没准能应应急。”

    莫小妹一看，这些碎银子起码有三两多，抵得上她半年的月钱，忙道：“不用啦，姐姐。”

    两人这般那般地推脱一番后，梅仙知莫小妹定是不肯要的，心中暗讨：原还是一个不爱钱的。

    她将莫小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道：“妹妹怎么不佩戴三爷给的玉，我可听说那玉是三爷平时喜欢的，你戴着，三爷保准欢喜。”

    “姐姐说笑了，那玉岂是人人能戴的？我可不敢。”莫小妹笑道。

    梅仙笑道：“三爷既送给了你，就是你的，有什么不敢的？谁还敢说半句闲话？”

    莫小妹只一味推说不敢，梅仙见状，便笑道：“妹妹既然不戴，留着也怪可惜的，不如让给我如何？我愿出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莫小妹两年的月钱了，真够大方的。许三爷输给她的玉，虽说品质不错，可顶多也就值个五两多点银子。

    莫小妹虽然有些动心，却不得不婉拒道：“姐姐说笑了，三爷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给人，万一三爷讨要，我罪可就大了。”

    梅仙又好言劝说了几句，见莫小妹执意不让，没好气道：“妹妹也是多心，纵使三爷讨要，你直说借我玩了不就是了？”

    吃完饭，梅仙没再强留，送莫小妹至门口，忽然低声道：“妹妹这几日小心些。”莫小妹一怔，看向梅仙时，她却仿佛没说过话似的，朝她挥了挥手，就此别过。

    待莫小妹离开，梅仙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对一旁的小六，问道：“这些天她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

    小六回道：“据奴婢所知，她从未与任何外人有过接触，就算是内院中人也不过是与和她同屋的小五接触多些。平常寡言少语的，不知道的还道她是块木头呢。”

    梅仙又问道：“那三爷进出院子时，她有什么举动？”

    “与往常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小六道。

    梅仙心中计较，怪不得迟迟没人动手，这机会也不好找呢，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她有意抑或是无意所为的？

    莫小妹也是一路琢磨梅仙邀请她的用心，待回到住处时，她方才了悟：她继得了个勾引主子的罪名后，又多了一个怀璧的大罪。

    无奈抬脚进屋，合衣躺下，她有点累了。迷迷糊糊间细小而又嘶哑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她只得坐起来，拿过表一看，才未初一刻。她挠挠仍有些昏沉的脑袋，望向对面一个正埋在被子里哭的丫头，说实话她这些天被哭声给打扰到了。

    进来做丫鬟的，谁没个悲惨经历呢，她想。于是，她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正打算说她几句，忽见她一个转身，一下子就扑进了她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又哭起来。

    莫小妹一时不知该恼还是该笑，小五可比她还大两岁呢，却趴着她哭个不停。这场景她没遇见过几次，没啥会哄人的本事，也不打算知道她为何哭，只得沉默应对，就让她哭个够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五才停止哭泣，抬起头来，看见莫小妹胸前衣襟一片湿润时，不觉红了脸，连道：“小七，对不起，对不起。”随即又道：“谢谢！”便转身出去了，只留莫小妹一个人默默无语。

    就在刚才她听到小五说‘谢谢’时，脑海中就传来一个声音：小魔头，恭喜你获得第一个真心！

    这个真心的获得到底算是容易呢，还是不容易呢？简直就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嘛，莫小妹心里想着，却也不由得暗暗高兴。

    换了身衣衫，莫小妹再看表时，才未初二刻，离未正还有些时间。她随手拿起《三十六计》翻看：

    瞒天过海

    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日子一天天地过，自收获第一颗真心又过了两天，莫小妹如往常一般前往花园干活，路上又不免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一个说：“你瞧她那只懒鬼，给花园松土这么简单的活，她能干上四五天，真以为是小姐命呢！”

    另一个道：“你个糊涂虫，小姐能干这个？那都是应个景，瞎闹的。”

    又一个说：“你们这些不要命的，不知她是三爷钦点的？现在不过是三爷磨她性子呢，以后是要当通房大丫头的，都小声些话！”

    莫小妹倒似没听到一样，提着花锄径直而过。到了地方后，又有气无力地捣鼓起来。直做到她真的有气无力时，抬头一看，附近的丫鬟都不知跑哪去了，于是她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坐下喘气。

    气还未喘匀，一丫头急匆匆地跑至她身前，将一个十分精致的食盒放下，只说了一句：“小七，你先帮我看着。”又捂着肚子朝另一边跑了。

    莫小妹都来不及喊，她就跑远了。莫小妹自然认得她是小三，专门替许三爷养的那只金丝雀送食的。这时候看见她，想必已快到巳初了。

    不到一刻，小三便回转，见莫小妹仍坐着不动，心中有气，道：“真是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说罢，也不道声谢，拿起食盒急急地走了。

    又喘了会气，莫小妹终于开始干起活来。没多久，小五出现在她面前，神神秘秘地说要请她吃点好东西，她本就有点饿，便半推半就地随小五去了。

    “你，你这只烧鸡哪来的？”莫小妹发现不远处一只正被架着烤的鸡，吃了一惊，话都不大利索了。

    小五不由分说地将莫小妹扯到‘烧鸡’旁坐下，才笑道：“小七你真是没吃过好东西，这是鸟，我哪有钱买什么烧鸡？”

    莫小妹靠近了才发现果然是一只小鸟不假，可那也不是小五能弄到的啊!她踌躇道：“小五，这，这不会是你偷的吧？”

    “你管我偷的抢的，反正没人知道就是了，你不吃可别后悔。”

    莫小妹稍安，瞥见散落地上的淡黄色羽毛，便再也坐不住了，期期艾艾道：“小五，你，你可别告诉我这，这是三爷最喜欢的金丝雀！”

    “小七眼光不错嘛，我们平时替三爷干了这许多活，吃他一只小雀算得了什么？”小五满不在乎。

    莫小妹劝道：“小五，这金丝雀可比咱们的命还重呢，你可别犯糊涂啊，咱们快将它埋了吧。”

    小五见莫小妹劝得真诚，眼眶不觉发红，转过头去抹了一把，才道：“怕什么，反正已经烤了，吃与不吃都，都……”话至此，竟有些说不下去，掩饰似的将金丝雀的一只腿给掰下来，边吃边哭，还道：“小七，对不起，对不起。”说着，站起身来就跑。

    莫小妹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大惑不解，没等她想明白呢，只见没跑两步的小五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去，接着就满地打滚哀嚎，形容凄惨之极。

    莫小妹忙上前道：“小五，你怎么了？我这就去找大夫，你再……”

    没等她说完，小五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神涣散，显然没救了。

    莫小妹只觉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窜至她的心头，非常难受，却又说不出来。从来，从来她都只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悲也好，喜也罢都与她没有关系。

    这也是她的处世原则。

    她强行压下愈来愈强烈的异样情绪，无数轮回的经验告诉她，这不算什么，这不过一个小插曲，自己之所以感到难受，应该是前两天收获她真心的缘故，自己有机会便帮她报仇就是了，不拖不欠正该如此。

    这么想着，莫小妹的心情渐渐好转，只是这触不及防的变故让她脑袋有些许混乱，看小五方才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金丝雀有毒，那又为何对自己说‘对不起’？这毒又是谁放的？金丝雀向来是由菊仙看管的，小五是如何盗得的？

    足足考虑了一刻，莫小妹方叹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能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