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典礼过后,草药又恢复往日研究阵法的热情,以极大的兴致深究其理,恨不得将一个时辰当成两个时辰来用。随着她研究的深入,刻阵旗所需材料越发多了起来,种类繁多。有时她虽将材料备齐,可一时的失误就会导致某种材料缺失,不得不再去购置材料,不胜其烦。
她便跟张管事商议,张贴招一个杂役弟子,专门负责替她整理和购买材料,如此她方能一心一意钻研阵法。只是有两个难处,一则要求这位杂役弟子能随叫随到;二则,还要求粗通阵法,懂得分辨一些阵法材料。
公告贴了几天,却无一人来应。原来杂役弟子之所以肯做杂役不外乎是为了挣点灵石来修炼,而修炼之时是万万不能打扰的,因此单单随叫随到的要求便杜绝了绝大部分修士的心思,尽管酬劳比别的活计高出不少,而动心的修士则因第二条望而却步。
无奈之下,草药只得又加了几次价,她现在只缺时间不缺灵石。待她将酬劳提升了三倍之后,终于等到了一个回应之人。
细细打量了几眼面前显得有几分娇弱的女修士,草药拿出十来样材料,道:“你看看,能认出几样来?”
那女修只看了两眼,便随手拿起材料,一样一样地说了出来:“这是回声草,这是断肠枝,这是无痕液,这是……”
待那女修一连认出七八种材料后,草药便如获至宝,当即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能来?”
谁知那女修却道:“我是莫秋萍,只是你还得答应一件事,我才考虑来是不来。”
“什么事?”
“我还有一个妹妹莫秋心,”莫秋萍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希望师叔能让咱们姐妹一起住到无情峰顶。”
草药只要她肯来就好,多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
就这样,草药终于可以闭门谢客,专心探究起阵法来,所需材料均让莫秋萍负责整理。渐渐地,连无情峰事务也交给了秋萍负责,近乎与尘世隔绝了。
莫家原本在真一教中专门负责炼器,地位十分崇高。只是一百年前那场大战中,莫家老祖不幸陨落,自此莫家才逐渐衰败,到得如今族内人才凋零,最高修为的莫秋萍也仅仅练气六层。
姐姐莫秋萍十分聪明好学,奈何资质低劣,四属性灵根,加之家道中落,族内并无灵石供应,只得在真一教中做杂役挣些灵石修炼。如此修炼了十来年,才堪堪到了练气六层。
想到之后练气后期所需灵气只怕比前六层的总和还要多上几倍,她就强忍住提升修为的渴望,彻底放弃了修炼,转而将所挣灵石全数交予妹妹,指望着妹妹能筑基成功,再次复兴莫家,毕竟妹妹的资质比她要好一点,是三属性灵根。
妹妹莫秋心比姐姐小上几岁,才十三岁。先前有姐姐支撑起家族重担,她便无忧无虑,专心研究老祖遗留的炼器心得,对修炼一事并不如何在意。可姐姐放弃修炼之后,复兴莫家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到了她瘦小的肩上,让她苦不堪言,不得不暂时放弃炼器之道,依着姐姐的话便是:“我也不是让你彻底放弃炼器,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你若能筑基,还怕没时间研究炼器么?”
若是此生没法筑基呢?那她一生岂不是都无法再碰炼器之道了?她心里想。于是,她私下里没少偷偷研究。
可自从搬到无情峰居住后,天天处在姐姐的关注之下,哪里还得空?姐妹两人的矛盾愈发加深,终于爆发了出来,缘由却是闭关研究的草药。
秋心道:“那家伙不是天天钻研阵法也没人管吗?偏你爱多管闲事。”
秋萍道:“什么那家伙?她可是无情真人的亲传弟子,辈分比咱们高好几级呢。这么大人了,还不懂分寸,姐平时教你的礼节丢哪了?”
秋心道:“是是是,我喊她老祖宗可以了吧?”
秋萍道:“修炼讲究心平气和,你如今说这气话又是什么道理?这里气氛极是清静,正好适合修身养性,你也该注意些才是。”
秋心见她说一句,姐姐能回她十句,还讲得有礼有节,让她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憋在心里,脸涨得通红。
见秋心这般模样,秋萍叹了口气,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隔音禁制,才道:“你想说什么,姐自然清楚的。师叔她做起事来的确干劲十足,专注之心我也是自愧不如的。可是我们在这住也有一年多了吧,你也从练气五层突破到了七层,可她仍在四层徘徊。练气期修士说是有百年寿命,可若是到了四十还不能筑基,一般就再无机会了。你且忍耐十来年时间,等筑基了平白多出二百多年的寿命,这不比什么都强。你总怨我管你,姐姐顶多再活个四五十年,等姐姐去了,你还怕没有逍遥的日子么?”
听了姐姐推心置腹的言语,秋心心中邪火渐渐消了。她虽觉着姐姐想得太多,顾虑太多,有失洒脱。可姐姐一心替她着想,这份心足以让她不忍心违逆姐姐的心意。
之后,又过了半月。秋萍离开无情峰去添置材料,一连去了好几天也没有回来。秋心有些担心,便去寻草药,打听姐姐的去处。
到了地方,发现草药双眼发直,直勾勾地盯着一张图纸。她好奇之下走近几步,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来。又仔细看了一遍,觉着有两处并没有衔接起来,于是道:“那两处若用流形之法,便能完美衔接了。”
草药听了“流形”二字,脑中就似闪过一道雷电一般,直道:“是了是了,原该这样才合理。”
然后抬头看向来人,见是秋心,就道:“你学过算学吗?流形之学我本也学过,可粗略得很,你却一眼就看出问题的办法来。”
秋心见对方不过听了她一句话,就豁然开朗,又怎会粗略学过呢?于是,她道:“流形之说本是起源炼器之道,而莫家以炼器成名,我自然是学过的。只是你不是一直研究阵法的?怎么拿着一张炼器的图纸?”
“这是我画的阵法图,怎么变成炼器了?”
“怎么可能!”秋心一把夺过图纸,指着它道:“你看这里,这里,咦?不对不对,狗屁不通,这样子炼器不可能的!”可她仔细一想,又觉似乎能行,便一下子呆住了。
草药知她想到了什么要紧之事,也不打扰她,只在一旁静静候着。她对面前的小女孩挺感兴趣的,要知道流形之说可是为刻画各种图形结构深层次的不变性才提出来的,不是专门研究过算学的,又岂能轻易说得出来?
过了一刻钟,秋心才道:“反了反了,炼器图纸该以器物为主,阵法只是辅助,这完全相反了,本末倒置岂能行得通!”
“我这张本是阵法图纸,哪有什么器物的影子?”
“怎么没有了?你看这这这,全都是!”
两人从图纸的样式议论到其下暗含的原理,争论了半天,表面上谁也不服谁,可都暗暗佩服对方的聪明才智。
恰在这时,秋萍回来了。她见两人坐在床上对着一张图纸,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秋心还“你你你”地说个不停,吓得她忙扯过妹妹,对草药歉意道:“妹妹顽劣,还请师叔见谅。”
说完就硬是将秋心拉走了,草药也不好拦阻。
秋萍将秋心拽出门外后,边走边道:“一眼没照顾好,你又开始胡来了?早跟你说过……”
自知理亏的秋心没敢辩驳,直待秋萍说完,她才道:“姐姐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次却轮到秋萍沉默了,犹豫了许久,才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回了趟家,跟娘商议了些事。”可秋心追问商量什么事,又不肯说明白。
话说,草药那天自与秋心争论之后,发现炼器之道与阵法可能存在相通之处,打算再找秋心指教炼器心得。而秋心也是如此,也打算找草药指点阵法之要,扩展她炼器的思路。
可她们中间隔着一个秋萍。她担心两人的交流会阻碍秋心的修炼进度,对妹妹说要她筑基后再交流,对草药则是说什么妹妹修为尚浅,要草药寻别的炼器大师指教云云。
气得草药直跳脚,她也不好强来。思之再三,她将以前攒下的丹药拿出一大半来交予秋萍,这才让秋萍松了口,让她俩每天交流个把时辰。
其实秋萍也是苦在心中,那日回家她娘竟是和她商议,让她嫁给洛家,寻求洛家的庇护。她这几年虽绝了筑基的念头,可从来没想过婚嫁之事。奈何洛家势大,她好说歹说才让娘将婚事推迟了几年,指着妹妹快些筑基,到时以妹妹的炼器天赋,说不定也能在真一教占个一席之地,谁还敢强迫她?
而这事自然是不能让妹妹知道的,一则怕妹妹分心,二则身为姐姐也不意思说出让妹妹保护的话来。可这些天来,妹妹因发觉一个新的天地,对姐姐的横加干涉越发不满了。
眼瞅着姐妹矛盾越来越大,她知道已经无法阻止了,就算硬生生阻止也不过是适得其反罢了。又见草药送来许多丹药,知她心诚,也就退了一步。她素知妹妹一旦分心炼器之上,只怕整颗心都在那了,这丹药又有何益,不过聊胜于无而已。
她一时担心自己将来的处境,一时担心妹妹过于沉沦炼器,真是愁肠百结,徒呼奈何。
不管秋萍心里如何纠结,秋心和草药两个年轻小辈因为她的缘故,骤然相遇,从此风云变幻,是祸是福又有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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