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说方芸的机械半身帅气，可不是哄人的，这个时代假肢技术已经发展的极其成熟，其表层的仿生皮肤打造得极细腻，还能根据外界环境自动调节温度，只要不是从事相关行业的人，几乎不能看出是不是假肢。因为假肢的力量、承受力比人自身的要强，不少人甚至会主动选择手术换上假肢。只是这样的假肢价钱更贵，力量也不比没有仿生皮肤的机械假肢，因此，出于实际考虑，方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机械假肢，至于外观，那是什么，能吃咩？况且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勋章了。

    老罗大名叫罗采薇，据说是她母亲不知道从哪个犄角疙瘩里找出的一本旧书里选出的词，因为这个不知所谓的名字，她从小被小伙伴们笑到大，最讨厌别人叫她大名，这还是因为木十九和她同期，才得知她名字，后来进来的新兵都只知道她叫老罗，也只敢喊罗姐，是绝对不敢问她大名是什么的，一个新兵曾被人捉弄去问，结果被她打了个半死，虽然老罗也因此被关了一个星期禁闭，可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了她的这个禁忌，就连木十九和莫里，也都只喊她老罗。

    老罗不像木十九和莫里，一个是孤儿，一个生于无产阶级家庭，她母亲是考古学家，父亲是军团长，虽然星际时代家庭观念十分微弱，但还是有些人会重视血脉的，比如她那个沉迷考古的母亲，因此她也沾了点父亲的光，功勋足够之后就被调到另一个兵团升职当军官了，至于莫里他们两个，现在仍厮混在战场前线。

    虽然三人并没有一直在一起，但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情谊是时间和距离无法打败的，而且现时代星网十分发达，三人偶尔也会上星网机甲竞技区切磋几把，联络联络感情，几十年来，铁三角的感情历久弥坚。只是想想自己这个冒牌货，一时间方芸又是内疚又是伤感。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因为无法遏制的慌乱，方芸脑子里不停地胡思乱想，幸亏木十九惯性的面瘫脸，莫里没发觉她的走神，也或许他早习惯战友面对他不停的唠叨时走神了，也或许他已经发现战友的奇怪之处，但他绝不会去挖掘挚友的隐私，而是给她留下个人空间，然后在这之外不着痕迹地关心。

    “就是你还要再多服役几十年了，唉。”

    方芸刚回过神就听见莫里的叹息，她微笑了下，正要说话，心头突然升起一丝警兆，抬手就往前方开了一枪。激光以极高的速度从枪口喷射出来，方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前方荡起一片灰尘，一只土黄色的虫族身体还呈现着急速向前的动作，心脏处却已被激光击穿，留下一个空洞，高温直接气化了伤口处的血液，看起来一点血腥也没有。虫族尸体噗得倒地，灰尘又飘了起来。幸好一行人都戴着头盔，除了视线并无其他影响。

    莫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起来放松了些。方芸明白，他这是担心她状态不佳呢，毕竟从见面到现在，她的不自在实在太明显了。

    “走了走了，带你们看看野生的虫族长什么样。”莫里招招手，带着一群新兵蛋子往前去了。方芸不由自主抿嘴笑了一下，似乎这是身体的本能，但此刻这残留的本能并未让她心生不快。

    因为刚刚展现的能力，方芸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发现自己存活的可能性比自己预计的要高，实在让人很难不高兴。

    “心脏是虫族的致命位置，你们在军校都学过了，但是战场上不建议你们一开始就这么打，除非你们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能打对位置，否则一旦失手让虫族失控，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方芸走到的时候，莫里正一手掀开虫族的尸体，看到她不赞同的眼神，莫里嘿嘿一笑，环视了一圈新兵：“理论上第一次见到不认识的虫族时，是不能直接用手接触的，不过这种虫子嘛，我们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了，肯定没事了。”他说完朝方芸一笑，希望她放过自己一马。

    “万一有变异的呢？”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凌厉起来。

    莫里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这多年了也就你还坚持军校这一套。”他话语嫌弃，但还是乖乖接过了方芸递过去的医用手套，戴上后，抓住六足蛛的右前足，说：“军校里把这里列为第三位，但战场上右前足关节才是第一攻击位置。”

    “为什么啊？”一个脸上长了些许雀斑的男生问。

    莫里皱了皱眉，说：“上了战场你自然就知道了。”

    “哦。”男生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几天都只发现了些零零散散的虫族踪迹，方芸悬着的心慢慢有了着落，跟随身体的本能适应了战场的氛围。

    然而即使如此，第一次遇上真正的战斗，开始大规模的机甲战时，操纵着机甲的方芸还是忍不住白了脸色。就算鼻尖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尸味，只是看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她就差点吐了，如果不是原身那令人惊叹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只怕她还真会丢了木十九一直以来的淡定从容。

    开始时巡逻的状况给了人错误的信息，让军队以为这里只是一个新生的小型虫群，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不适宜人类生存的E级星球地下，竟然潜藏着一个年轻健康正值繁殖期的虫后。

    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让军队损失了大半优秀的新兵，让方芸心痛不已，只要想起自己小队里前一天还生气勃勃的人被虫族劈开机甲，从上到下割成两半然后啃噬成碎片的场景，她眼睛都红了。战后，六个新兵只剩下两个，老兵也死了一个，让方芸深恨自己这个冒牌货不够强拖了后腿，如果是原主在的话，小队的战况绝不至于如此惨烈。

    “如果可以重来，那时我一定会直接告诉他原因。”莫里来到她身边坐下。这个星球距离恒星很远，大气层很薄，因此所谓的落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盘顺着轨迹下滑，然后落到地平线之下而已，没有丝毫诗意。

    方芸抬起头看他，才想起他说的是那个右前足事件。看着他戴着的白头盔，她突然觉得有些滑稽，笑了笑，说：“就算你不说，他也已经知道了。他很听话，照你说的，杀了不少虫族呢。”

    莫里叹了口气，说：“不想笑就别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方芸沉默了一会儿，悲伤汹涌而来。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个木十九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又是谁呢？他人眼中映射的她，不正是木十九吗？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只是比他们幸运了一点而已。”

    “我变弱了，如果我像以前那样强的话……”方芸几乎要说不下去了，内疚、自责充斥了她的内心，她低垂着头，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一只手重重地压上她的肩膀。

    “没有如果，有的只是现实。”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她的战友，他和她同样，从来都是一起经受痛苦。

    “这是二十七年前你告诉我的，还记得吗？”

    方芸一怔，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木十九过去的记忆。那是一个色调灰暗的黄昏，背景里满是坏掉的机甲、破碎的尸块、压抑的呻吟，莫里把脸埋在手心里，木十九知道他没有哭。

    “如果……”他声音嘶哑地说。

    木十九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我能更强一点，如果我能更快一点，如果她能更幸运一点，如果……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没有如果，有的只是现实。”她把手重重的压在他肩膀上，似乎想要借给他力量，但她心里知道，失去挚爱的痛苦，任何人都无法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