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请原谅我…”
深蓝的湖泊旁,一只小迷幻龙正在小岛上痛苦地打着滚,身体两侧的半环肢紧紧地卡住自己的龙头,却根本无法阻止泪水的潸然而下,“亵渎先祖的石碑…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龙吼在这片广袤的湖泊上空哀转久绝,凄凉的嘶吼震得后面惊起一片泥土,熙熙攘攘的声音顿时充斥着整个天空,却又在瞬间被龙威压制了下来,变成死一般的宁静。
滴答…滴答……
唯一敢在这个时候与迷幻龙呼应的声音,恐怕只有那片湖了。但很奇怪,它却是无风起浪,一圈圈的涟漪在其中被自动激发,向着四面八方飘散而去。划过光滑如宝石的湖泊,它们时而聚拢、时而分散,伴随着有节奏的,却毫无源头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
迷幻龙痛哭哀嚎的时候,这滴答声从来没有停过,似乎是和前者产生了共鸣。诡异的是,它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快。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闭嘴!”
哒…
滴答声戛然而止,可最后那十分响亮的一声,却仿佛是在嘲弄罢了。
“我不需要你这个混蛋给我这添油加醋,”停止痛哭的迷幻龙猛地立起蛇一般的身体来,面目狰狞地盯着一望无际的湖泊,“都是你,都是你做的好事!为什么阻止我?她本来不会死,她本来不会死啊!全都怪你!”
嗒嗒嗒哒…
突兀地,整个湖面猛地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涟漪,它们相互之间疯狂地交接起来,奏响了一首充斥着重音的华尔兹舞曲。
“什么叫我是蠢蛋?在她死时不站出来,一只龙躲在犄角旮旯里你很光彩是么?先祖的石碑被如此亵渎,就这么淡漠地看着,你很霸气是吗??”
哒砰——
似乎是被无形的重物击中,整个湖面泛起了巨大的浪花,又像是戏水的巨物般疯狂搅动起来,丝毫不亚于全速驱动的搅拌机。
“哼,找什么借口?”鼻孔里气愤地哼了一声,龇牙咧嘴的迷幻龙一脸的厌恶, “不是时候?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站出来难道就是时候?对先祖的石碑不伏地难道也是时候?你可真会诡辩。”
嗖……
又是突然之间,在迷幻龙话音刚落之际,整个湖面迅速平静下来,光滑如镜面的表面连哪怕一丝丝的波纹都消失殆尽,和几秒之前判若两湖。
“你……”此时的迷幻龙,却好似喉咙被卡住一样,睁大眼睛望着湖面的他伸出一个半环肢颤抖地指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良久,却突然沮丧地低下了头,自言自语起来:
“就算站出来是死,就算伏地会暴露我,我也不在……放开我,你这个卑鄙无耻!”
刚才几乎是瞬间,一个大水球突然从湖中腾空而起,随后其中分出的无数股水流径直冲向迷幻龙,将他全身上下绑了个结实——当然,重点关照对象是两个半环肢以及上半身了,反正下半边没什么可绑的——它们的行动如此之迅速,如此之高效,以至于周围的泥土刚刚升空便完成了一切。
“够了!”愤怒地大吼一声,迷幻龙疯狂挣扎着,怒气冲冲地盯着液面丝毫没有下降的湖泊,泥土也终于完成了一个圆形屏障的搭建,断绝了水流的一切退路,“你束缚我整整十六年了,今天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要保护芭拉拉和石碑,你居然还敢指责我捣乱!别以为你比我强就可以…呜呜呜……”
貌似是厌倦了他的长篇大论,成型的水绳分出了一股,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他的龙嘴,将上下颚死死地捆在一起,再也开不了口。与此同时,另一个水绳长驱而下,像一只蛇一样绕过大半个下半身后,对准迷幻龙身上最敏感的某个部分径直捅了过去。
呜——————————
原本刺耳的惨叫被水绳翻译成了美妙的呜呜声,而严丝合缝的泥罩也因此裂开了一大块。几乎是在同时,一大股水流喷涌而入,彻底摧垮了整个泥罩,淹没了大半岛屿,吞没了大量惊慌失措的泥土…
当一切终归平静的时候,岛屿依然是原来那般大小,而迷幻龙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唯有那节奏的水滴声绵绵持续。
滴答…滴答……
“是时候好好想想今天的事情了。”天穹下,终于停止哭泣的维克多缓缓站立起来,摆正了有些凌乱的黑色衣袍;宝蓝色和血红色的左右眼惨淡地闪烁着,抬头直射向躲到云层后面的卫亮一,好似一个从地狱中归来的厉鬼。连偷偷绕道前面,躲到石碑一侧偷看的金娥丽丝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面前这个少年…似乎有着特殊的魄力。
因祸得福,维克多在大早上一开始的疑惑,已经随着与芭拉拉那段疯狂的对话得到全部的解答,而且,他似乎还抓住了一些深层的东西,一些更为黑暗的真相。
为什么所有的龙都不说龙语,只说人语?
因为人类同化了他们。
学人语,做人事,读人书,这是他今天的所见所闻。
虽然无法得知人类究竟是如何办到如此肮脏的事情,但维克多的内心,对人类的警惕性直线上升。
在能量上的鬼斧神工,已经帮助人类在空界中取得了与体型根本不相符的成就。可这…他们连思想都已经掌握如何去操纵了么?
如果是这样…如果连迷幻龙唯一的优势都已经失去的话,又该怎么办?
冷静…冷静……
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空气,维克多闭上了眼睛,将双臂展开,毫无保留地迎接着拂过的微风,整体沐浴在卫亮皎洁的光芒下。
今天看的,不过是皮毛而已,当下有着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对于人类更加精准的定义,还是要从长计议。
毕竟,龙庙和白骨原,不过是这个下空界的冰山小小一角罢了。
“先祖…”对准石碑的维克多重新睁开眼睛,傲然挺立的身子深深地弯了下去,“迷幻龙维克多不祈求您的原谅,因为我不配;但希望先祖可以指引着您不敬的后代,将亵渎您的杂种,全数消灭——啊吼呀…”
虽然全程都是龙语,但最后一句话,却隶属于上古龙语,一个在黄金时代就只剩下迷幻龙可以掌握的语言。
不要让真实的历史,变成真正的历史。
“请吧,蟲贵之雅。”突然之间,喃喃自语的维克多迅速崩开双眼,目光径直对准石碑后方一直潜藏的蛊牙母蛛,用高频率的一种语言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六个字后四指并拢、拇指分开,摆成半环肢的形状以后双手合在一起,于下巴处形成了一个圆。
“迎吧,龘傲之尊。”几乎是紧接其后,不假思索的金娥丽丝口吐上古龙语,一个蹦跶钻出隐身的草丛,四个纤细的前肢于头颅前方组成另一圆,六后肢将身体高高顶起,宛如漆黑而雅致的平台。
一人一蛛——或者一龙一蛛——就这么相互注视着对方,在卫亮的衬托下静默不已。
“母巢尚可安好?”不知过了多久,但是维克多终究在卫亮二钻入云层的那一刻打破了沉默。
“好如令祖之碑。”
“蛊蚁之胁?”
“与人无异。”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迷幻龙维克多,见过贵蟲。”依旧是维克多打破了静谧,放下双手后默默地倚靠在一块大石旁,将自己隐没于黑暗中。
“蛊牙母蛛金娥丽丝,见过傲龘。”恢复原样的蛊牙母蛛向前爬行几步,将自己沐浴于卫亮中,“你们已经三百六**没有与我们见面了。”语调迅速转换,金娥丽丝的语言音调突然拔高一大截,以维克多一开始使用的语言熙熙蟀蟀地说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不吃惊。”终于得知自己准确年龄的维克多一动不动,说的话却由那种蛛语换回了上古龙语。
“因为我没有忘记本源。”暴露在卫光下的她身体突然发生了异样的变化,“蛛语不是蛛语,我也不是我。”
“是你……”太快了,变化太快了,以至于维克多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他的面前,“不过若是如此,问题可迎刃而解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简明扼要的拒绝。
“你需要什么?”另一个简明扼要的回复。
“你自己清楚,不是么?”
“我呢?”
“我不在乎你的死活。”
“那我为什么相信你?只因为共同的目标?”
“因为我们都没有心。”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一阵萧索的阵风突然吹过,在两个身影之间卷起一大片叶子后又突兀地消失不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上古龙皮——啧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迷幻龙可以从创世存活至今了。”收起地上仅剩的两片叶子之一的金娥丽丝淡淡地称赞起来,操练上古蛛语的她语气中甚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或许我也可以从上古蛛族文字推断出你们幸存的原因。”不紧不慢吞吐着上古龙语,维克多捡起了最后一片叶子,手指僵硬地一弹,丢入肉色空间戒指中。
“以及我们互通两方的原因吧。”望着刚刚钻出云层的卫亮,金娥丽丝喃喃自语起来,虽然对方可以清晰地听到。
“先祖的安排,不是你我有资格评论的。”整理了一下衣袍的维克多立起身子,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有些东西以前埋藏在龙庙东边,或许对你我都有好处。”
“需要我做什么?”金娥丽丝也不含糊,直接把对方的想法捅了出来。
“加入我的一个计划,有些愚蠢的人类需要一个教训……”
龙庙的天气在过去数百年中变化莫测,前一秒可能晴空万里,后一秒便会狂风暴雨,其神秘性连龙族族长都对此束手无策。所幸龙对于天气并不敏感,坚不可摧的龙鳞使得闪电退化成为酥麻的按摩器,而对于人类最大的噩梦,冰雨也显得挠痒痒般疲软无力,所以这个问题被搁置了下来,一直没有龙去刻意理会。
人类全面占领龙庙后,也曾经试图去研究这一怪异现象,却一直疲于解决龙的问题而迟迟没有进展。不过好在龙庙属于商业中心,不需要大规模种植食物,因为简单地立了一个防护罩后也不再过多去关注。
所以说,今晚难得的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的星光灿烂让龙庙的众人和龙兴奋无比,纷纷聚集在夜空下欣赏着难得的美景,当然当中也有不少随时准备叼起主人往回撤的龙——万一主人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麻烦了。
影龙辛德此时也懒洋洋地倚靠在龙庙顶端的柱子上,淡蓝色的龙眼漫无边际地横扫着已经看不到一朵云的星空。频闭掉外界的纷扰,体型娇小的她开始缓缓地在空旷无智慧种的龙庙顶端踱步起来。
她在等,等除她之外惟一有资格来到这里的龙。
“晚上好啊,辛德!”一个爽朗而熟悉的龙语而非人语从她后方突兀地传来,旋即一只差不多大小的身影凭空飞出,直直地压在她的背上,“真想不到你居然也有欣赏这难得好天气的兴致!”
“啊呀,斯派罗你赶紧从我背上下来,好疼的!”尖叫一声的辛德使劲把那个身影从背上甩下来,满脸冰霜地抱怨起来。
“只是叫个好而已,别太介意。”叫斯派罗的命龙抖落身上的灰尘,毫不顾忌地用龙头蹭起辛德的脖子来。
“哈哈哈辛德你今晚约斯派罗出来有何居心?”黑暗中,一个明亮的小点灵敏地飞到了两龙的旁边,一脸坏笑,“是过于饥渴难耐了还是准备今晚烂漫地告白呢——唉好像都是一个意思算了不管了因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
“斯巴克斯你离我远点~”气呼呼地警告那个小亮点的辛德一脸不耐烦,可面对旁边痒痒的脖子却只是稍稍缩了一下,完全显现出了她对两者截然不同的态度,“有事情和你说呢——不过记得千万千万不要和别的任何龙或者人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露出一脸憨笑的命龙温柔地继续蹭着辛德的脖子,并且逐渐向前蔓延。
“哎哟哟还真有什么秘密啊。”黄色亮点传出的那不带停顿的音量和小巧的体型完全不成正比,不禁让他者为他能否喘上气来而捏了一把汗“我也来听听好了不会就是告白吧?哎呀肯定是的看我们的小辛德都脸红了哈哈…好吧其实我看不出来毕竟她脸黑……”
听着自己最信任的对象信誓旦旦的保证,龙囊中过滤掉一旁斯巴克斯杂声的辛德却露出了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路明非刚才告诉我,我父亲…他……还活着。”
“路明非?哪个路明非是不是天天在龙庙顶端和我们混吃混住对一大群龙和人呼来喝去的那个青年猥琐管理者?”
“这…可这怎么可能?”一脸震惊的斯派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恋龙,“你的父亲,他不是已经被我们…”
“我知道,”低下头颅的辛德看着另一半那暗紫色的四肢,黯然神伤地垂下了眼帘,淡蓝色的龙眼也失去了光泽,“一开始我也不愿意相信,可不久前有一对少年少女向他报告说看到了一只雄性迷幻龙的时候,我…”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会不会是那个人类的阴谋轨迹啊?”
“别这么说他,”终于理会斯巴克斯的辛德却是一脸悲伤地看着他,“路明非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父亲…呜呜呜…我真的好想再见见他……”
“可是……你母亲不是说过她是当初活下来的迷幻龙只有她了么?”看着将头埋在前肢中哭泣的她,斯派罗心里很不是滋味,凑过去用头轻轻地蹭起她的额头起来,“或许是那对人看错了,把一只蛟龙什么的看成…”
“你还记得昨天吗?”一把打断斯派罗的安慰,辛德一把抬起头来,连眼角的龙泪都顾不上了,“还记得昨天我们巡逻的时候看到的那通天红柱吗?还记得那隐约传来的独属于的吼声吗?当初你不是还说那是我们族的决衡者觉醒了吗?绝对不会有错的!”
“……”看着她晶莹的蓝色龙眼,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的斯派罗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温柔地和辛德嘴对嘴,安抚着她的心灵。
“还是不告诉她昨天那其实不是我吧…”
“不管如何,斯派罗,我一定要去见见那只迷幻龙。”当辛德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却越发越小,“我只想告诉父亲我爱他…哪怕他曾经……”
“哎呀呀呀呜呜呜真是好感动啊,”一旁的斯巴克斯也不知是真感动还是假感动,但弄出一堆噪音却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辛德为什么你的脖子和前肢和尾巴戴着项圈啊记得今天早些时候你还没有啊。”
“额?”愣了一下神的斯派罗眨了眨龙眼,却惊讶地发现:他爱龙的脖子和两个前肢以及尾巴上确实被四个银色的项圈紧紧地筐住,只不过刚才因为天色太暗没有注意到罢了,“辛德,这是…”
“原谅我之前没告诉你,斯派罗:我刚才和路明非达成一个协议了。”满脸愧疚地看着斯派罗,辛德的声音充满着不安和紧张,“路明非会帮我找到那只迷幻龙,而我,作为交换,要认他作为主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