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适应人类的生活不代表会因此被同化。恰恰相反，以人类的身份多活一天，维克多对人类的仇恨就会不降反升——灭族之仇，岂能如此简单地被磨灭掉？

    但是和人类相处时间久了，他却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凭借人类现在的状态，灭掉龙族真的不是不可能。

    人类这个种族，拥有一种神秘的，被称之为“灵感”的东西。它潜伏在人类的大脑中，沉睡时并不起眼，而一旦苏醒，所带来的往往是一个新发明的诞生：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他们在各行各业的造诣上，远胜其他种族。

    而他们另一个大放异彩的方面，便是贪婪的程度。

    常言说得好：“十个人类九个贪，还有一个饕如餮”。远的不说，就说维克多现在所处的白骨草原上，每个父母都会这么教导孩子们:失去理智，失去很多；失去贪婪，失去一切。这直接导致了孩子们之间激烈的竞争和各自内心深处的野心，就比如那个理论考试，只有二等线以上才能继续，否则将沦为一辈子的废人，被人唾弃，遭人耻笑。

    对于以往生活一直平静无比的维克多来说，这简直就是冷漠中的冷漠，虽然他也承认这样的确可以筛选出一大片精英，为稷祭所用。

    如果人类只是单纯地拥有灵感，那不算什么，因为生活在海中的溶豚也有；如果人类只是单纯地贪婪和野心，那也不算什么，因为达狼一族也有；可当这两点结合在一起后，其结果却是毁灭性的。

    维克多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前世死亡的那一天，目睹已经几万年没有被攻破的龙族防护罩，竟然在几万个长相如木棍的人类武器攻击中坚持了三个时辰便支离破碎的时候，那种震惊、恐惧，和绝望。

    把这些特性和实例一结合起来，维克多很快得出人类将灵感运用于扩张稷祭的结论。冷汗，也在瞬间划过全身：这一世，就算自己重新变回迷幻龙，也根本抗不下哪怕那种神秘武器的一次攻击，更不要说灭绝全人类了。

    难道，自己只能如此无力地看着人类逍遥自在，甚至在未来称霸全世界么？

    他当然不会甘心，可是，在人类铁一般的强大面前，说再多不甘心的话都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用处的。

    得出结论的那天下午，他呆愣愣地坐在书馆里，眼睛中的光彩暗淡无比，对周围人流的穿梭和好奇的盯视熟视无睹。

    那天，维克多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

    迷幻龙十分现实，如果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与其最后拼得头破血流，倒不如现在就果断放弃，防止时间与精力的巨额浪费。

    精神涣散之际，漫无目的行走的他一个不留神，被一本散落在地上的书绊了一下，径直摔倒在旁边一张桌上，差点磕裂了下巴。

    “嘶，这人类的躯体倒真是弱不禁风。”龇牙咧嘴地安抚着下巴，维克多的心头突然跳出了一个念头：人类的产物固然强大，可如果绕过那些产物直接攻击本身的话，会怎么样呢？

    就像几千年前，翔鸦对付迷幻龙那样。

    “嗯，方法不错，可问题就在于，怎么绕过那些产物呢？”突然发现一点希望的维克多紧抓不放，凭借已经不怎么受影响的大脑飞速思考着。

    “暗杀。”很快地，一个词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嗯，好办法，要赶紧记住。”

    ……

    不过现在回顾往事的时候，小迷幻龙一屁股坐在了已经拥有一大片积水的山顶上，看着对比鲜明的黑暗天空和平原中间的白色灯塔，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时那么快就做出了人类不可阻挡的决定，哪想是一个智慧的迷幻龙该做的事情啊？

    尤其是当时后仅过了两三天，他就发现了人类致命的弱点：猜疑。

    和迷幻龙内部团结一致恰恰相反，人类是一种非常狡猾，奸诈，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种族。贪婪的双刃剑特性也使得他们经常将矛头对准自己人，简直比乱鬼还乱鬼了。

    虽然维克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统计出来这个空界里究竟有多少股人类势力——或者按他们的说法，稷祭——但是这足以表明：人类内部鱼龙混杂，四分五裂。

    “这点，绝对要好好利用利用。”想着将来人类社会内部的乌烟瘴气，维克多简直是睡着都要被笑醒。

    挑拨离间什么的，虽然迷幻龙一族对此深恶痛绝，可毕竟里面用到的计谋，都是老本行了。更不要说维克多这只早就不把道德什么的放在眼里的小迷幻龙了。

    不过，现在的他十分肯定，如果此时在这里的，是他的妈妈或者其他族龙的话，估计在上空界那会就可以得出他摸索数年才得到的知识点了。

    因为他被杀死的那阵子，虽然是人类背叛龙族，迷幻龙起了内讧，但是如果稍微思索外加推理一下，是不难得出人类自己绝对内乱不断的。

    连自己的主子都敢背叛的智慧种，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太不成熟了。”雨停了以后，望着漆黑如深渊的天空，维克多用手依然有些别扭地支撑着圆如皮球的脑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必须尽快地让自己成熟起来：复仇这么复杂的大业，容错率极其低下，稍不留神，就会连本带利地赔进去。

    不过这是十六年中的后八年，他算是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情：学习，而且是学习人类的知识。

    这是他自从目睹了龙族的毁灭以后，便埋在心中的一颗种子。

    是的，憎恨人类很正常，瞧不起人类也很正常，可如果在憎恨、瞧不起前提下还不愿去学习他们，那就是真正的愚蠢了。

    憎恨，并不等于排斥一切，并不等于恶其胥余，更不等于盲目自大。

    正如之前所说的，就算维克多变回迷幻龙，找回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又能怎么样呢？

    被一武器干死是最有可能的结局。

    连整个龙族都不能对抗的存在，一只小迷幻龙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如何对付？

    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彻底地抛弃心中的道德:不再相信任何智慧种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独自根本不可能完成大业！

    听起来这两点比较矛盾，但是如果一个罪犯知道的话，反而认为十分地有理有据。

    单干不行，把希望寄托在其他智慧种上更是不行，那么怎么办？一个词：利用！

    借助其他智慧种的力量达到目标，完事后拍拍屁股走龙，根本不再理会。

    简而言之，就是冷血，就是自私，就是不择手段。

    正如人类起内讧对付自己人那样。

    “师夷之长以制夷”这句话便是母亲教导维克多的话语，现在的他是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比人类更有“灵感”，比人类更加贪婪，比人类更加冷血，唯有这样，才能彻底击败他们，完成复仇！

    可现在，先不要说那个虚无缥缈的“灵感”一物了，光是“师夷之长”这部分，完全可以用这个空界的五等线来表明成绩。

    其实，维克多在学校的成绩虽然不是顶尖，但也是中不溜的水平，刚才的考试达到二等线甚至一等线都不是问题——这还是他故意为之的结果，毕竟只有中不溜的水准才能不引起其他人太多的注意，也就能达到他对自己目前定下的要求：低调，低调，表现得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学生。毕竟对于迷幻龙来说，除了掌握人类的语言费了维克多一翻精力，知识的掌握还是易如反爪的。

    但是，这个空界里人类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和其他智慧种之间的关系如何？现阶段实力水平到了一个怎么样的地步？对于这种问题，维克多一个也弄不明白。

    不是他懒不去学，而是白骨平原书馆里的书，都是和当地的风情有关系，再不就是一些道听途闻的传说而已，真实性有待考证。

    毕竟周围都是荒山野岭，危险指数甚至比还是迷幻龙的维克多要大得多，至于为什么人类不愿意将这里和外界连通，却是长辈们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硬问也是不行的，不仅现在没有任何力量的维克多没有办法逼问出答案，还很容易引起怀疑，甚至于自己的身份得到暴露。

    他现在是越来越后悔早早地和玛利亚签订交易。原因就是法魔玛利亚一族作为上空界对灵魂的管理者，肯定有着现在的形势和人类的各种各样的情报，以及最主要的一点——现在究竟，按照龙族的时间计算来说，到底是自己死后多少年？

    天啊，这么一个宝库居然被自己轻易地放过去了！想到这里的维克多感到胃里一阵抽搐，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情报的缺失，将会对自己的大业，造成严重的阻碍。

    不过幸好，明天的资质测试过了以后，学生们都会被送到另外一个地方更进一步地学习各种各样的巫术，为将来成为一名巫师做准备。

    到那时候，应该就可以收集到更多的情报了。重新站起来的维克多望着刚刚钻出来的卫亮二，眼神一片清澈。

    不过自己究竟是成为巫师，还是成为武士，是需要好好思索一下的。

    就是不知道，玛利亚当初给自己服用的到底……

    “哥哥。”

    远处传来的一阵飘渺的女声，将维克多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

    “哼。”听见这个声音他就感到自己的心头传来一阵怒气，不过又被老练了不少的智慧镇压了下去。

    “李紫殇，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转过身去，维克多漫不经心地料理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妹妹。

    “你以为我想在这大雨天找你是么?”刚见面就被呛了一下的李紫殇撅着小嘴，双臂抱肩，气鼓鼓地说道，“还不是你一直不回去，爸妈着急了，才叫我出来找你的。”

    “哦，我知道了，”径直转过头去，维克多再度眺望起因卫亮二而变得白亮一些的天地，“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哎呀，哥！”被父母溺爱的李紫殇见她的“哥哥”又不听她的话，心里憋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必须现在就回去，整天在外面晃悠像不像话？！”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讨厌的哥哥从小到大基本上就没给过她好脸色，还居然时不时打她。生活奢如公主的她又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后有父母撑腰，前有美貌在身，她就不信了，自己不能让哥哥屈服。

    不得不承认，虽然维克多在人类中长相不错，但和这个妹妹比就黯然失色了。为什么之前的王龙会对李紫殇说出那种话来？就是因为她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要知道不同家族间是绝对禁止男女关系发展的。

    不过，显然维克多不禁对自己妹妹的姿色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还有着浓浓的厌恶感。

    “一边……走吧…”正准备开口拒绝的维克多突然眼珠一转，同意了她的命令。

    “唉？”维克多不同寻常的反应倒是让李紫殇愣了一下，不过，转眼之间就欣喜若狂，仿佛已经飞上了天空。

    “终于让这个冷冰冰的哥哥也听话了。”昂起头来的她走路都是飘的，“就是说嘛，怎么可能有人会抵挡住我的美色——唉，你往哪里走呢？”

    “咱们走这条道，别走那条。”言简意赅地回答——或者命令——道，他转身就向另一条并不是径直通往家的路迈了过去。

    “你…不行，咱们就走这条！”她那个倔脾气啊，根本容不得其他人一点反对的意见，抓住维克多的手臂就往那边死命拉了过去，颇有一种干架到底的姿势。

    而维克多呢？很奇怪，除了毫无力气的几下反抗以外再无动静，只是被拉的时候淡淡说了一句，“那边很危险，不要走。”

    “吓唬谁呢?”耍性子的李紫殇自然是不可能听下去，“平原上根本就没有野兽，哪来的危险？”

    “你听我说，那边——哎呀!”

    啊————

    宁静的白骨平原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女性的惨叫声，不过大部分却被刚好打的一个雷给掩盖住了。

    不久

    “李雨，李紫殇，你们两个怎么了？”当李丽正准备训斥没有按时回家的儿子时，却发现李雨烂叶缠身，李紫殇鼻青脸肿，像是刚刚逃过一场追杀一样，当即母爱大发，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妈妈，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李紫殇此时哪还有之前小霸王的半点模样，一边痛得直吸凉气，一边可怜兮兮地对她的妈妈哭诉起来，“李雨…李雨他把我推到坑里了。”

    “嗯？李雨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妹妹？”为李紫殇检查伤势的李悍看见自己的宝贝闺女变成这副模样，不禁脸色阴沉了下来，“你最好能够解释清楚缘由，以及向她道歉。”

    可不想，李雨——或者说维克多——快步走到李丽面前，双手递上一个小盒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妈妈，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呢？分明是我好心好意提醒她路上有坑，危险，她却不听劝，拉着我就掉坑里了。看，您前几日给我的录音盒可都是详细记录实情了呢。”

    “哦？”李悍挑了挑眉头，一把将录音盒拿了过来，却不想一旁的李紫殇突然气急败坏地吼道，“爸爸，你别听他瞎说，我身上受这么多伤，全是他害的。”

    严肃地摆了摆手，个子高大的李悍从柜子顶端拿出一个更大的盒子，将录音盒放入，顿时里面传出的声音，忠实地记录下了当时的一切声音：

    “咱们走这条道，别走那条。”

    “你…不行，咱们就走这条！”

    “那边很危险，不要走。”

    “吓唬谁呢？平原上根本就没有野兽，哪来的危险？”

    “你听我说，那边——哎呀!”

    “啊————”

    到此，录音盒结束，打开一看，却是机器坏了。

    “嗯，这么一听，李雨说的是正确的啊。”抚摸着粗密如柳枝的胡须，五大三粗的李悍很快地下了一个结论。

    “啊……”听到这么一番话的李紫殇显然愣住了:爸爸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偏袒李雨而不是自己的时候啊，当即委屈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可是爸爸，李雨他……”

    “不要说了，我的乖女儿。”将绿色糊状物体涂抹在李紫殇的伤口处，李悍一脸疼爱地说道，“这次确实是你的不对，当然，李雨你身为哥哥也有一定的照看不好的责任。”

    “是的，我也要检讨，”微微地鞠了一个躬，维克多面露歉意地说道，“如果掉下坑后妹妹不那么惊慌失措从而导致落地姿势错误的话，她也不会受到如此重的伤了。”

    一旁的李丽张了张嘴，却又合上了。

    “没事的妹妹，这药膏可是能在一夜之间消除你身上那些伤口的。”维克多顺势地接过话来，开始安慰起不断抽泣的李紫殇，“明天哥哥给你买个骨包哈——也不早了，那么爸妈，我先去睡了，晚安。”

    “这才像当哥哥的样子嘛，晚安，记住明天资质测试的时候千万别紧张。”李悍显然对儿子今天晚上的表现十分满意，连晚回来的原因都没问便让他睡觉去了。

    “好的。”

    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后，”李雨“再也控制不住了，丝丝的冷笑从嘴角浮现出来，和刚才的表现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是维克多第一次成功且正确地运用智慧，虽然只是用在整治妹妹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上。

    妹妹的心高气傲注定了她什么事情都不会听从自己这个所谓哥哥的，于是想要引诱她进入他之前早已挖好的坑中，只需要拒绝她走那条道就可以了。之后要做的就是自己假装摔一跤，把妹妹往坑里使劲甩就可以了。

    录音盒也正是前几日维克多从妈妈李丽那里要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留下一个证据，一个强有力的说明是妹妹不听从自己话的证据，而机器坏了自然也是维克多的功劳——因为后面的声音对他是不利的。

    至于选择给李悍录音盒也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在这个空界的父亲如同名字一般力气强大，刚猛彪悍，而对应的便是智慧低下，需要极其依赖其他物品，比如那个录音盒的证据，来帮助他推导，思考。

    当然，小迷幻龙维克多知道自己的手法依然稚嫩无比，也很清楚他的母亲李丽一眼就看出一些不对，比方说为什么录音盒那会会在记录，或者为什么录音盒刚好在那里坏掉。所以一点应对，他顺势接下了一句合情合理的、检讨自己的话，将李丽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认错态度上从而闭住她的嘴巴。

    至于李紫殇么，她现在是百口莫辩了，干脆开始哇哇大哭，不过维克多显然是不会在乎哪怕一点点的:哭吧哭吧，最好哭死，我还能清闲点。

    他的师夷之长，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

    “只有真正智慧，才能帮助我复仇啊。”望着皎洁的卫亮二，维克多的目光，幽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