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已经不行了……孩子，记住，人类，绝对…绝对不可以……被相信！”

    “不————”

    撕心裂肺般仰天长啸:滚烫的鲜血，血红的火焰，母亲支离破碎的尸体，以及骑士们冰冷的目光，如同烙铁一般狠狠地铭刻在小迷幻龙幼小的心灵中，灼烧着他的天真，焚毁着他的感情。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幕维克多的依然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了无数片，随风飘散。

    明明前一秒还欢声笑语，后一秒就剑拔弩张；明明前一秒还海誓山盟，后一秒便势不两立；明明前一秒还柔情似海，后一秒却…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痛苦地用半环状的肢体扣住头颅，维克多紧闭双眼，死死地咬紧牙关，却依然阻止不了自己潸然泪下。

    他不明白，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的附庸翻脸比翻书还快，更不明白为什么昔日的伙伴会将武器刺入自己的身体……

    对于一只仅仅139岁的迷幻龙来说，理解这一切，还是太早了。

    可惜，空界就是这么残酷，催熟着年少无知的幼龙——

    等等，自己不是在逃跑途中被杀死了么?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的维克多愣住了，放下了半环肢后便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目前的状态:一点伤痕都没有，光洁的鳞片甚至让他有种刚刚梦醒的感觉。

    “终于停止发疯了么?让我看看——哦，只花了三天的时间?看起来迷幻龙的智慧指数果然排名空界前三啊。”一个纤细的声音从维克多的侧方微微传来，夹杂着些许的惊奇。

    “是你救了我吗，那多——等等，”艰难地在地上转过头来，正准备道谢的他话还没出口，全身却已经颤抖起来，嘴巴开合得能放下一整个龙蛋。

    蓝绿色的脸颊，倒映着红十字的瞳孔，以及背后墨色的翅膀和倒三角的粉色尾巴:“你…你是恶魔? 不对，恶魔怎么会帮助其他智慧种？”

    “恶魔？这就是你们龙族称呼我们的方式?”面前的智慧种脸色阴沉了下来，而维克多此时也感到脸上传来一阵劲风——她背后的翅膀在瞬间挺立了起来，“请不要用这个名词将我们和低级的乱鬼混为一谈，我们是法魔。”

    “法魔？”眯起眼睛的维克多并没有认为以前的学习中有见过这个词汇，“这和恶魔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至少我们的名声和作为不会像外界盛传的所谓恶魔那么臭——那些行为是只有野蛮的乱鬼才会做的出来的。”缓缓地站立起来，这只法魔一面平静地解释着，一边用她的一只洁白爪子平稳地递过来一个球状容器，上面还插着一根银色的管子，“喝了它，你可以康复快一些。”

    “……”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犹豫不决的维克多回想着曾经学到的恶魔残暴的行为，以及现在这个救了自己一名的法魔，终于下定决心，一口咬住那根管子，将里面苦涩的液体尽数吸入嘴中——没办法，迷幻龙一族的肢体形状根本不允许他拿任何东西。

    缓缓地喝着药，待能勉强使自己的心情平定一点后，他开始发挥迷幻龙一族智慧上的优势，仔细观察着面前一动不动，被淡紫光线照耀的法魔，心里开始推测着前面那些话的真实性。

    判断一个种族的最好方法，无异于从小细节上入手。说话的语气，用词，以及一举一动，都将成为帮助维克多下最终定论的好助手。

    面前的这只法魔，面色细腻，胸部发达，腹部扁平，臀部上翘，双腿修长，倒是很符合记忆中女性恶魔身材性感的说法。只是，那始终宁静如水潭的表情，和之前对话中淡淡的语气，却让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一个恶魔该有的魅惑神情。

    难道说以前学到的知识是错误的？还是说她正在伪装自己？

    不可能啊，恶魔只会在智慧种最绝望的时候引诱他们签订契约，更不要说帮忙疗伤了。

    而且味觉敏锐的他，丝毫没有感受出这药里面夹杂有不该夹杂的东西。

    再看看这法魔，她虽然身体丰满，但是全身基本被一种说不出名的紫色材料合体地穿戴起来，一点没有暴露的样子，更不要说她刚才递那个球状容器的姿势，不仅另一只爪子背后，身体略微前倾，还平稳至极，一点歪斜都没有。

    这么看起来，她倒是像这个空界的贵族淑女了。

    不过，虽然大部分证据指向一处结论，维克多依然需要最后的一处验证。

    只见他缓缓伸出原本盘在一起的蛇一般的下半身，隐秘地向着那名法魔两腿间的部位摸索了过去。

    如果是恶魔的话，此时怕是马上就要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引诱一番了。

    “请注意你的举止。”微微皱了皱眉，她背后尖锐如匕首的尾巴绕到了前方，将维克多那龌龊的下半身拦了下来，“我知道我很美丽，但也请你注意面对一只法魔时该有的分寸。”

    “您是法魔。”维克多在刹那间用右边的半环肢指向她，连还没喝完的药都先吐到了一边，顺带着连刚才的推论都说了一遍，以及称呼上的稍稍修正。

    “你很有智慧，推断能力也很强，就像迷幻龙该有的那样。”没有丝毫的惊讶，她波澜不惊地回答道，血红色的嘴唇连一丝上翘都没有，“但是，你似乎不够理智，无论是刚才种种失礼的行为，还是那种试探的方式。”

    “对不起，我不善礼仪。”并不否认迷幻龙的缺点，维克多重新盘了起来，喝完药后对准她深深弯下上半身以表歉意，“对于那种试探方式我深感抱歉，不过——哦对了，请问您的名字。”

    “玛利亚。”

    “那么玛利亚女士，您大可放心，因为您虽然漂亮，但是我对您没有任何兴趣。”

    “请讲。”

    这次回应法魔玛利亚的，却是一连串的沉默。

    ……

    “为什么？”在忘年之交内森的尸体旁边，维克多两个半环肢此时正紧紧地合在一起形成精杖，上面淡蓝色的光茫死死地对准着另一只迷幻龙，迟迟没有激发的他双目被泪水所模糊，“张宁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的对面，叫做张宁馨的迷幻龙怀中的精杖散发的白色光芒越来越亮，她一脸漠然地看着维克多，这个她曾经爱恋过的迷幻龙。

    “因为你们太过愚蠢了,”她的话语冷如冰窟，一步步粉碎着维克多仅存的信念，“人类，才是空界中最强大的智慧种，早晚是要统治一切的。能够成为他们的附庸是我们迷幻龙的荣幸。”

    “够了!”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近乎失控的他已经声嘶力竭，“迷幻龙的荣耀你难道全部忘了么？你心里的龙族血液难道全被吸干了吗？那个人类大骑士的话，对你有那么大的迷惑性么？！”

    “那是当然，”缓缓地吐露出最后隐藏的真相，她依然冰冷如川的神情狠狠地捶打着维克多残存不多的理智，“因为我爱那个人类，根本就不爱你。”

    一个龙，居然爱着人类，爱着一个低微的人类！还为了他背叛了整个种族！

    震惊，彷徨，不解，愤怒……

    ……

    “别说人类了，我已经再也不会相信任何智慧种了。”咬牙切齿地结束了不敢回首的记忆，维克多的半环肢猛烈地按压着黄色的地面，几乎开始破碎，“更不要说女性智慧种，谁也别想，包括你！”处于疯狂中的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双眼开始由蓝变红。

    “嗯，被另一半背叛，然后渴望着复仇，合情合理的情节。”

    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对此有过多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的玛利亚继续用平稳的语气接下话语，以一种评论的角度说了起来，“那么，我现在问一问，你是否感兴趣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让你，从我们法魔所在的上空界，回到你原本的下空界中，从而复仇，而你，要为我在下空界做一些事情。”

    “复活？那肯定可…可以讨论一下。”正准备一口答应的维克多，脑子终于从刚才的怒火中清醒了过来，连忙打了个舌，没有直接答应玛利亚的要求。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起来。

    难道法魔也要傀儡，也要像乱鬼一样签订契约——如果所谓恶魔其实是乱鬼的话？

    那这样的话，这和之前学到的邪恶恶魔又有什么区别？

    “放心，我所要的，就是你帮我在下空界做一些事情而已，”一眼看破他的打舌，玛利亚开始解释起来，“对你的灵魂，我没有任何兴趣。”

    “什么事情？”虽然依旧稚嫩，但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智慧种的维克多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被糊弄过去，步步紧追，“你如何证明对我的灵魂你没有任……”

    “种族机密，无可奉告。”法魔玛利亚倒也坦然，八个大字牢牢地堵住了维克多接下来的一连串问题，“不想要交易也可以，那么你和你的同族就一起去轮回吧。”

    “同族？”听到这个消息，维克多直接从床上弹簧一般蹦了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你见过我的同族？”

    “当然，别忘了我们上空界就是你们死后暂时待的地方，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前面已经有一百二十八只龙拒绝了我的交易，登上了轮回的路程，所以不要认为这是我专门诱惑你而设下的陷阱——额外补充一点，由于能力的原因，我无法保证你还是龙——总之，想交易就说是，否则就是不，但我可以保证，法魔的任何交易，将绝对地公正公平，不会损害——对不起，失陪一下。”正绵延如江水般陈述的玛利亚突然抬起爪子放在脑侧，随后便向维克多淡淡地鞠了一个躬，优雅地退出房间。

    待房门被轻轻关上以后，维克多再度盘起了身体，静静地思索着接下来的决定。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完全和一个不择手段勾引智慧种的恶魔——或者，按他们的说法，乱鬼——不一样，所以可以排除自己将成为永生傀儡的事实。而如果是帮忙做一些事情的话，也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是屠杀，对于有着优异精神力和智慧的迷幻龙来说，完全不是难事。

    更何况，对这个空界已经死心的维克多，自然不会考虑什么道德了。

    但是，现在唯一还阻止他做决定的，便是龙族对于恶魔的厌恶了：任何胆敢于恶魔交易的龙，将被永久清除出龙族，严重的甚至要接受审判。

    可如果自己就这么去轮回了，真的就这么甘心么？就这么甘心那些龌龊的人类和张宁馨逍遥自在不受惩罚？开什么玩笑？？

    在这点上，维克多犹豫了，一向以智慧骄傲的迷幻龙，犹豫了。

    “不过，之前玛利亚说过有一百二十八只龙拒绝了她的交易，那数目可是比迷幻龙的全部数量还要多啊。”想到这里，维克多突然愣住了，一股寒气从下半身迸发出来，螺旋形地上升，爬遍整个蛇一般的身体。

    “难道，龙族…已经灭亡了吗？”

    他不可能忘记，自己临死前，听到的人类将向火龙盘踞地进发的消息。

    “这…这不可能……”饶是智慧出身的迷幻龙此时也乱了阵脚，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龙族那么强大，虽然打不过人类，但不可能这么快就灭亡了。”

    “但你们确实灭亡了。”不知何时回来的玛利亚将残忍的事实从头到尾浇了你一身，“我刚刚得到消息，下空界从现在起，不将存在龙这个种族，除了一些投降的龙将会被命名龙奴以外。”

    得到验证的那一刻，维克多的心灵防线终于被击溃，再也维持不住一副智慧神情的他蜷缩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可古怪的是，过不了多久，哭声就变成了笑声，而且是愈发狰狞的狂笑。一旁的玛利亚也没有阻止他那近乎疯狂的行为，依旧端庄如莲花般站在一旁。

    或者，一个毫无同情心的机器了，因为等维克多笑声终于停止后，迎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否同意交易？”

    “同意。”干咳了两声，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的维克多终究还是同意了她的交易，不再反对。

    龙族灭亡了，阻拦他交易的最后一道障碍轰然垮塌，那么，不再有任何顾忌的他，自然是不会犹豫半分了。

    就算失败，没变成龙而变成其他的又怎么样？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复活后的一个目标了。

    “我，维克多发誓，将尽毕生之全力，清扫一切背叛过我的智慧种，并灭绝全人类!！”交易生效后，维克多发出了他从出生以来最为恶毒的诅咒，双目，也在那一刻，由湖蓝色彻底转化为血色，散发着惨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