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这次再见都孙云依的时候，坦白说，高子溪是吃惊的。

    这并不是因为孙云依看起来有多么好看之类的，而是因为——

    她看起来太普通了。

    正常的穿着，正常的表情，见到朋友显得很亲热，见到朋友的丈夫显得有礼貌而又疏离，见到朋友的孩子就笑得很亲切，除了眼底的青黑色使她看起来格外疲倦以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这分明是一个完美的闺蜜形象！

    如果不是高子溪知道对方在以后的几年内会多次挖别人家的墙脚，她真的会以为是自己的亲爹强迫对方就范的。

    高子溪因此而展开了漫长的孙云依观察计划。

    几人聚餐后，高妈妈带着高爸去孙云依家里商量离婚的事情。

    孙云依在高妈妈面前，才终于落泪，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被婚姻和爱情所伤的女人。甚至在高爸在的时候，孙云依连话都不爱说，基本上就是高爸问什么就答什么，而且回答的内容对她和高妈妈诉苦的时候要简短、公式化多了。

    一边和比自己大一岁的孙云依的女儿玩，一边找机会偷偷观察孙云依的高子溪最终得出结论：

    如果不是孙云依是一个演技派的话，那她目前只是一个被离婚带来的危机感重创的普通女人，而且对闺蜜的丈夫绝对毫无兴趣。就像高爸现在看起来也对她毫无兴趣一样。

    此时的孙云依确实只是一个处在离婚危机中的普通女人。

    孙云依和她快要离婚的丈夫是在大学时相知相恋的，结婚以后，却总是不断因为生活琐事而产生矛盾，加上孙云依面对同事同学总有一些令丈夫不开心的小虚荣心，这就使矛盾重重感情愈发淡薄的两人最终没有顺利度过所谓的七年之痒。

    若是按照曾经的发展，离婚后的孙云依一方面无法接受因为离婚而降低的生活品质，一方面不能忍受感情的空虚，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对象。

    如果说这件事就这么和平的发展，对孙云依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结局。可惜，孙云依是一个女人。一个被打着“离婚”标签的女性在这个社会上总是会被一些人带着有色眼光看待，比方说，男方的父母亲。

    “你怎么能和一个有孩子又离过婚的女人结婚呢？”

    因为这句话，孙云依和她的男友分手了。

    又一次感情上的失败对孙云依的打击是巨大的，而对方的偏见对她的影响更大，她开始试图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主动追求公司里的一名同事，虽然对方是有女朋友的。

    结果这一次，仍然以同样的结果告终——对方的父母不同意，理由同上，顺便加上了小三这个罪名。

    孙云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她开始嫉妒她周围幸福的同事和闺蜜，她想要从她们手中夺取幸福。

    什么样的男人会和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结婚呢？

    孙云依问自己。

    一个因为外遇离婚的男人就或许会了吧。

    最后堕落入网的男人，就是高子溪的爸爸高立辉。

    现在的孙云依不会想到，以后的她可能会变成一个卑劣的小三，变成闺蜜中的背叛者。

    嫁给高爸过着有钱有房有男人的生活的孙云依不会记得，当年她们闺蜜四人也曾许下恒久的约定，她也曾鄙夷着像自己这般作为的人。

    人心总是在变，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变成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样子。

    孙云依曾经的心路历程，她的可怜与可恨之处，这些都是高子溪所不知道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的事情。

    其实就算高子溪知道了，虽然会有些同情，但仍然会和原来一样鄙视对方。

    难道一个她孙云依有手有腿有工作有朋友还有女儿的女人，离了男人还活不下去吗？还非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如果非要说活不下去，呵呵，不如穿越来看看我妈离婚之后潇洒的日子？

    不过很显然，这些话对现在的孙云依，高子溪是说不出口的。

    高子溪觉得很烦躁。

    都是重生的时间点不对啊，为什么我偏偏重生在这个你俩都没变坏之前呢！

    这样我想虐渣都等于是看着两个纯良的孩子根本下不了手好吗！

    高子溪自认为不是个正人君子而是个睚眦必报、心里有些小阴暗的人，但是所谓的打脸，也得等人把脸凑过来才能打。按照高子溪的理解，渣男和渣女不是一日养成的，应该在以前就有过征兆。然而在这条世界线里这两人还什么都没干，高子溪之前还想着要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可是现在连个苗头都找不到。

    如果高子溪仔细想想的话，就会发现，现在离高爸的出轨还有三年。而这三年，正是高爸工资涨得最快、工作出差时间最多的三年。

    这才是高爸心理变化的主要原因。

    当然还个次要原因是高子溪知道却不太想承认的：在明年他们一家搬到新房子之后，高子溪有了自己的房间，但是高子溪因为想和妈妈一起睡觉，就把高爸赶到客房去睡了。

    也就是说，在高子溪五年级转去寄宿制学校之前，高爸高妈夫妻俩可能有两年没有同房过……

    没有性生活才不是出轨的原因好吗！

    虽然高子溪对此略有自责，但是这个原则问题她是会坚持到底的。

    现在到底自己要不要做点什么，还是说等以后再说？

    高子溪觉得自己需要一个马桶来冷静思考问题。

    于是，她向孙云依的女儿佳佳提出了想要借用一下洗手间的请求。

    佳佳点点头，就直接把高子溪带到玄关那边的洗手间去了。

    正当高子溪打算开门进去时，身后的佳佳突然呜咽起来。

    “子溪，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说着，哭得越来越大。

    高子溪对哭的小孩子很没有办法——高子溪猜测这是因为她的表妹刚从医院接出来时在她面前哭了三个小时都不停的原因——所以她下意识地用柔和的语气安慰道：

    “乖，佳佳，别哭了。”

    “呜呜呜，子溪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高子溪：“……”

    高子溪对无辜的佳佳没有恶感，此时却有点恼火，虽然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在心里暗戳戳地骂着“日了poi如果不是你妈我还真特么不会懂你的感受”。

    不过，看着哭泣的佳佳，高子溪还真有了一个想法。

    “别哭了！”

    这次高子溪用严肃低沉的声音说道。

    佳佳反而哭得更响了。

    高子溪深刻怀疑一会儿家长发现这里的动静自己就要被当成欺负妹子的坏孩子就地正法了，直接低声喊了一句：

    “别哭了，再哭你爸你妈也还是会离婚的！”

    佳佳果然停住了。

    这孩子真是个演技派……

    高子溪又是一阵蛋疼。

    “哭是没有用的，你妈妈听了只会烦心，你爸听了可能会觉得你妈妈没有教育好你，更会想和你妈离婚。”

    “那我，那我要怎么做，爸妈才能不离婚呢？”

    佳佳连忙摇起高子溪的胳膊。

    “其实，”高子溪直视着佳佳，“大人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插手或者改变的。”

    “可，可是……”

    “婚姻不只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情，他们不问你的想法，你觉得很难过，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呢？你觉得你的父亲选择离婚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你吗？当然，不管怎么说，人都是自私的，就像你不会考虑你父亲的感受一样，你父亲也不会完全考虑到你和你母亲的感受行事。他选择离婚，从根本上只是为了他自己过得更好而已，这一点本身并无错。别说你现在还是一个小孩子，就算你是一个大学生了，也不可能改变早就是大人的你父母的看法。说不定他们还会因为你是成年人所以少点顾忌离得更快呢！”

    高子溪道理说了一堆，佳佳没听懂多少，只觉得高子溪肯定不会骗自己：

    “那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这样以后我就没有爸爸了啊！”

    “你是打算继续和你妈妈生活吗？”

    看到佳佳点头，高子溪赞许地看了对方一眼。

    “其实，无论你父母离不离婚，你爸都永远是你爸，你们的血缘关系是不会变的，而且，你爸也没说不要你，对吧？”

    “嗯……”

    佳佳懵懂地点点头。

    “其实父母离婚也没什么。你妈妈还年轻，如果她以后还打算结婚的话，你还会有新的父亲进入你的小家庭，你可能会不适应，但他依然可能会是你可靠的长辈。如果你妈妈不结婚，那也没什么，她有工作，也有足够的工资养活你俩。”

    “这样就没有人再照顾她了啊……”

    “笨，你妈妈还有你啊。”高子溪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佳佳，“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你妈妈有困难的时候，你当然要照顾她了。你还比我大一岁呢，也该学着懂事了吧？”

    高子溪不顾自己的脸皮赛城墙厚，煞有其事地问佳佳。

    “嗯！”

    这次佳佳倒是坚定地点头。

    高子溪很满意佳佳的反应，继续说道：“咱们都是女孩子，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处于弱势，那就更要自立自强。俗话说得好，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你妈妈有你这个女儿陪伴，还有我妈赵阿姨她们这些好朋友，就算和你爸离婚了，也不再结婚，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要开导你妈妈，让她快点走出阴影，早日离婚，忘掉旧人，开始新生活。”

    “你看，生活这么美好，女儿这么可爱，光是想起明天的午饭我就能开心一个小时，何必为了男人哭哭唧唧纠缠不清？还是件穿过的！”

    “哦对了，你妈妈离婚的时候还可以多问你爸要点赡养费啊，这样生活更美好，不过这就是我爸的工作了……”

    高子溪在心里向没见过面的佳佳爸爸说了声抱歉，顺带无视了明天是周一自己应该在学校吃这个可悲的事实。

    而佳佳，她已经听得有点懵了，她从没有听过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她现在只觉得高子溪说的话是一万分有道理，急着把这些背下来一会儿说给妈妈听。

    高子溪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促成了未来又一个女权主义者的诞生，她只是希望能通过佳佳的言行影响孙云依的一些行为，阻止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傍晚，高妈妈一行离开之后，孙云依还是坐在桌边，默默抽泣。

    佳佳走到妈妈面前，抬手想帮孙云依擦去眼泪。

    “妈妈，别哭了。”

    “佳佳，妈妈没事，只是心里不太舒坦。”

    “妈妈，你不要太难怪了，俗话说，姐妹如手足，男人是衣服，爸爸要离婚就离婚吧，不过是一件旧衣服而已。”

    孙云依听了女儿安慰的话，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张大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佳佳又把高子溪和她说过的东西，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地复述了一遍。

    “所以，我们从爸爸那里拿了钱，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都说小孩子是最绝情的，刚和爸爸分开住一个月，佳佳立刻在高子溪的“精神污染”中忘了她爹曾经的好。

    为了妈妈恢复精神，黑黑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佳佳回忆了一下高子溪说过的话，对照了自己的表现，满意地自顾自点点头。

    孙云依可没有女儿这么淡定，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和她一起哭哭啼啼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开始给她灌输离婚开始新生活是怎么怎么好，还列举了一系列像是要赡养费、分房子、婚内财产分割之类的“提升新生活”品质的举措，虽然女儿好多词都说的乱七八糟，但是今天问高爸爸了解过情况的孙云依大概也知道女儿指的是什么。

    问题是，她也是今天才懂这些，她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在孙云依的巧妙提问之下，终于问出了这是高子溪小朋友的杰作。

    高子溪……

    孙云依今天对于高子溪的印象还挺深的，就是因为这个孩子说话比起同龄人要有条理多了，据高妈妈说是个爱看书、能自己写小说的小天才。

    可是、可是……

    她这个话说的可一点也不想小孩子会说的啊，难道真的是从书上看到的？

    高家平时都给孩子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啊！

    孙云依的思维也在无意中被高子溪带跑了。

    当她回过神来时，看着女儿坚定的表情，想起女儿安慰自己的话语，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觉得这个孩子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尤其是，她不能让女儿来担心自己啊。

    看到女儿懂事地来安慰自己，孙云依隐隐心疼。

    如果我能自己振作起来的话……

    孙云依这么想着，强打起精神，摸摸女儿的头，问道：

    “妈妈好久没做饭给佳佳吃了吧，今天晚上宝贝儿想吃呢，妈妈这就去做。”

    “嗯！最爱妈妈了。”

    佳佳对妈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