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目送玉书走出客栈大门,手中折扇打开又合上,摇摇又停停,正烦恼着要怎么跟小葵说这件事。
因为金光的离去,小葵变回原形藏进花园里不肯出来。
“嗯?”
陶醉停下扇子,偏头向厨房看去,几个小妖怪正探头探脑的扒在门边。
原来是这几个,陶醉忽然想了起来,前几日玉书订血契的不正是他们吗。
“在那看什么,为什么不去追上玉书?”
陶醉起身走到门边,折扇挨个在他们头上轻轻敲了一遍。
被敲的小妖怪一个个低下头,伸手摸摸脑门不说话,有的抬头看着陶醉一副想哭的表情。
这下陶醉便不解了,为何他们会有这幅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打痛你们了?”
陶醉笑着伸手抚摸阿紫的被敲的地方。
屠柒柒是一只兔子精,只有短短两百年的道行,勉勉强强化成人形,经常一不留神“彭”的一下变回原形,自己还不知道。
柒柒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嘴巴老是无意识的蠕动,好像不停的在吃东西。她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最讨厌白色。问到她为什么的时候,阿紫总是两手叉腰往桌子上一坐,抬头高傲的说,全都是白色的怎么突出我的高贵。
其实特别胆小,最害怕突然出现的东西。
“陶公子,我不想去找大人,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们,我们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就连修炼的方法都是您教给我们的。我们想留在这里,至少在您眼里我们是存在的。”
柒柒抬头,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他既然不在乎我们,为何还要与我们订血契?”
陶醉这才明白过来,玉书是有多任性。
他总是不顾别人的想法,却可以把别人的心思猜的一点不差。
他心疼这些小妖怪,所以订血契是为了护住他们。他要离开,若真是问这些小妖怪们的意见,绝对不会有人留下,所以玉书一声不吭把他们留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客栈里的生活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
玉书收下这些小妖怪,但知道自己的修为不算高,教导他们有些勉强,所以拜托了陶醉去教导这些小妖怪们的修炼。
陶醉抬头看向玉书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真是个任性的人,不过你的愿望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好了,你们能留下我也很开心,这样客栈里会热闹一点。”
陶醉弯起嘴角,清朗的笑容随着风暖和了他们的心底。
“是,陶公子,我们一定会好好工作,好好修炼的。”
小妖怪们对着这笑容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一溜烟的跑掉了,还不时回头去看别人,嘲笑对方红的像猴屁股的脸。
热闹的街市,叫卖声不绝于耳,平整的石板地映着车轱辘的声音,房屋一排排井然有序的坐落在这片土地上,摊贩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的照顾着每一位客人。
金光在前面慢慢走,崔迟在后面牵着马,不时安抚一下阿奇不能撒开蹄子飞奔的情绪。
金光根据玄心灵镜的指引推测出玄心正宗距京都不算太远,若是自己全力赶路的话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可凡人须得一两天的时间。
金光愿意用脚慢慢走着,他需要时间来平复被那群妖怪搅乱的心,更何况,他想看看用尽自己全部的心血换来的天下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目光扫过街上背着书包跑过去的孩子,拿着木盆泼水的女人,坐在门槛上抱着婴儿认东西的老妪,凌厉的凤目不知不觉便柔和了下来,嘴角悄悄的翘起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答案,至少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不是吗。
“那个,额……前辈,我们就这么走吗?”
崔迟有点受不住了,他都是雷厉风行的,骑上马风驰电掣一般,什么时候这般慢吞吞过。
“怎么,这才走几步路就撑不住了,要打败本座还真是痴心妄想。”
金光头也不回,依旧按着自己的步子慢悠悠的走着,金线华服好似王公贵胄,通身的气派,行人不自觉的给他让开路。
“呃……”
崔迟一脸黑线的拽着缰绳,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叫你嘴快,明知道这前辈说话气死人,还非上前找不自在。
“年轻人,你这性子还有的磨。”
金光说完在一个饼摊停下脚步,小二哥立马凑上来,肩上搭着条半旧的手巾,一手掀开蒸笼将水汽扇去,热情的开口:“客官要来来两块饼吗?我家的饼那可是全京都都数得上号的,刚出锅的,尝尝?”
“去买几块干粮带上,路上大概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
金光依旧淡淡的表情,小二哥的热情与他似乎隔了面墙。
“哦,小二哥,嗯……来十个饼。”
崔迟犹豫了一下,这前辈不像是个会带钱的,两人的干粮还是都准备了吧。
“只顾好你自己就行。”
金光扫了眼摞得高高的饼,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崔迟涨红了脸,好心当成驴肝肺,可有拉不下脸来说是为前辈你准备的,只得抱了包袱,凶巴巴的回了句。
“这是我自己要吃的,还有阿奇的,根本不是给你买的,哼!”
说完拽住缰绳拉上阿奇,顶着张红彤彤的脸朝着城门楼走去。
金光眼含笑意,双手一挣背负身后,鼓荡的衣袖仿如水波般流畅,飞扬的衣角带着欢快的节奏。
夜幕降临,官道已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荒无人烟的野外还有些稀稀拉拉的植物,也早已看不出绿色。
两人一直走到现在,不过阿奇的精神倒是蔫蔫的,不停的甩着尾巴。
“今天就在这休息吧。”
金光估算了下崔迟的体力,他现在还是凡人,连半吊子都算不上,不过他有这份耐心也是很不错的。
“哦……哦哦,好。”
崔迟愣了一下,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快把他无聊死了,前辈这性子也太闷了点,还有他那个什么玄心正宗不会也跟他一样闷死个人吧。
崔迟经常东奔西赚口饭吃,在外过夜早已经轻驾熟路。
将阿奇拴在小树上,自己跑去找枯枝残叶。
金光对着地上挥了挥衣袖,风,骤起,化成漩涡席卷了这块地方。左手挽住衣袖,右手拇指紧扣食指,掌心向下按去,地面好像被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似的,看起来向下沉了一沉变得瓷实。
崔迟回来便看到前辈双膝盘坐,手若莲花,狭长刺人的凤目闭起,不只是在休息还是练功。崔迟不敢打扰只是默默生好了火,开始烤他那凉透了的饼。
饼在火焰中渐渐升温,冒出阵阵白气,飘在空中,扭曲了落在眼中的景象。崔迟烤好了饼,正迟疑着要怎么对前辈开口,他张了张口,前辈两个字始终没说出来。
于是崔迟伸手,想推了推没动过一下的人。还没等他碰到金光,金光便已开口道:“本座已辟谷,你只需照顾好自己便是。”
崔迟碰了一鼻子灰,生气的大口大口咬着饼,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客栈的大红灯笼已经挂起来,店内吃饭的客人也不算少,可只有一个南天显然忙不过来。
南天擦擦汗,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双手插腰,气呼呼对着厨房叫道:“孟桐哪,让那丫的出来干活,就我一个,大冷天的也太难为藤了吧!”
“哎,孟桐不见了吗?真少见,这家伙有可能是偷溜出去玩了。”
柒柒从厨房一探头,长长的耳朵从肩头耷拉下来,一瞬间又不见了。
“我也想去玩啊,死孟桐出去玩居然不带我,哼,绝交绝交!”
南天一把抓起抹布,满脸郁闷得去擦桌子。
“得了吧,你还出去玩,谁不知道你一出去就歇菜,还绝交,啊呸!”
桶桶蹲在酒台上,对着南天翻白眼,正面翻不过瘾,还转圈翻。
孟桐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她要去报仇。
火光映在金光的脸上,为他添了一抹暖色。
“前辈,你们是兄弟吗?”
崔迟酝酿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
不知是火光的温暖还是什么,金光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柔和起来。
“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们长的都一样,还有他们都很关心你,那种亲人之间的关心。”
崔迟拨着火,低声答到。
“他们……很……关心我?”
金光面上虽不显,平复下来的心又再起波澜。
“没错前辈,我能看得出来,你说要走的时候他们其实很伤心的……”
“够了!你…好好休息吧。”
声音越来越弱,金光半阖了眼,盯着火光。
“……”
崔迟躺下不再多话,这事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插手的。
幽冷的的月,风扯住了它的影子晃动着。
小小的身影隐在树旁,月光却能轻而易举的穿过她化成冰晶的身体。
孟桐死死扣住树皮,仇恨的目光宛如利剑般劈开旷野,撕裂空间,穿透仇人的身体。
她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手刃仇人的机会,可金光向这里投来的视线让她那颗重新变成冰的心凉成了冰川。
我还有时间,孟桐这样安慰自己,他只是个凡人,他需要休息。
仙人是不用睡觉的,但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了,金光不想改变自己的习惯。
我是人,我一直都是。
金光对自己说。
低矮的已经无法遮蔽任何事物的草堆被扒出一个豁,一只野猫大小的东西悄悄探出个头,小巧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什么,整个身体都在激动。
从它的头开始,变成了一团雾气,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张上好的纱。这雾气搭着风向火光飘去,一丝丝一缕缕,抓不着又摸不透。在火光中,一只洁白的手凭空出现,虚无缥缈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那雾气变成了一个女人,黑衣黑发,如同深夜里的一抹幽魂,脚步落地无声,似乎她在踩着风前行。
女人面有忧愁,在空中围着金光绕了一圈,面对着他停了下来。
“是噩梦的味道。”
如黑曜石般的眼眸落下乳白色的水雾,纤细的手掌接住了泪水。
“还是如此的悲痛。”
梦魇抬起头,看着金光有些病态的唇色。
“不怕。”
她轻声说,虚幻的手轻抚上金光的脸颊。
“不要怕,我来帮你。”
双手捧起他的脸,苍白的手印在同样苍白的脸上,轻柔的在他眉心烙下一吻。
“噩梦,会过去的。”
还没等她再有动作,手中的人突然有了反应,梦魇只得放下食物飞窜逃离。
金光警醒,狭长的双眼睁开,凌厉的目光如鹰隼般巡视全场,雪璱剑出鞘,寒光闪烁,找寻着每一个可疑的地方。
一只黑猫在旷野中疯狂奔逃,如风般掠过荒地,身后便是死亡之地。
寒气逼人的剑光袭来,它跳起来在空中翻转,敏捷的四肢借着风的步伐躲藏,寒光吻上它的后背,掉落的皮毛离开身躯的一霎那,化成一缕烟雾融进虚空中不见了踪影。
黑猫倒在荒野中,风像往常一样奔跑,跑过它的躯体,月光扯下一片薄纱,盖上它的脸颊。
良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晶莹剔透的手捡起了它,一只就要化成雾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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