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魂魄没有任何重量,离去的如此突然,就好像静止的天秤被拿去一棵稻草,悄无声息却重要无比。
看着空了一块的地方陶醉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怒火都随着王龙客的离开而消失,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金光,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以后再来看你。”
将折扇一折一折的收好,发抖的手藏进衣袖中转身离开,走出这里他依旧是那个雅致非凡的清高文士。
小葵抱着楼清尘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回头看看金光,走两步不放心的再回头看看。
楼清尘看不过眼,伸手直奔她后脑勺,一对白眼翻的比鱼都溜:“差不多得了,那么凶的人绝对注孤生。”
“呸呸呸呸呸,快呸,道长是好人,好人才不会注孤生。”
小葵对着楼清晨的屁股飞起一脚,把她从楼梯上踹下去。
陶醉早已下楼,抬头看向金光窗外,淡青色的外套在阳光下晕出浅浅的光,脑后的白色纱巾给他增添神圣的感觉。
“小葵,小葵,快来看观音。”
楼清尘趴在楼梯底部,激动的头也不回,手臂向后伸着对小葵招手。
“哪有哪有?观音在哪儿那?”小葵登登登跑下楼,很坏心的扑到楼清尘身上,差点把她隔夜饭都压吐出来。
等小葵看清观音是谁,一屁股又坐回去,两个巴掌对着她后脑勺连扇几下。
“叫你看观音,叫你看观音…”
“陶醉。”
冷冷的声音从二楼窗子传来,金光抱着狐狸玉书靠在窗棱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一切。
陶醉抬头,轻飘飘的头巾披在肩上,深潭般的眼眸折射出阳光的灿烂。
“什么事?”
依旧温柔,君子端方。
“王龙客是个祸患,本座不可能放任他游荡人间,置之不理。”
金光一手顺着狐狸毛,看向陶醉的眼睛异常冷漠。
陶醉提气狠狠的咬牙,努力压下怒火,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扇子,终还是撑不住了。
“金光,我们都退让至此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我们都赶尽杀绝才满意吗!”
陶醉难得有如此爆发的时候,把正在打成一团的小葵和楼清尘吓了一跳。
“还想如何?”
金光一字一字地念着,严肃的凤眸从陶醉身上撤离,慢慢移到怀里抱着的狐狸身上,嘴角弯了弯,让陶醉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玉书被金光捏着脉门动弹不得,连叫喊一声都不行,只能被人抱着,从头到尾的顺毛。虽然很舒服的说,但是他不喜欢被人限制,就算是金光也不行。
玉书有点想以前的疯子了。
“我不想如何……”
声音轻的好像一阵风,没有人听得到。
金光将玉书从怀里提溜起来伸到窗外,被迫悬空的感觉真不好受,玉书四腿乱蹬,大尾巴圈起来绕在在他手腕上,被金光在脑袋上弹了一指头才撒开尾巴。
“你的狐狸。”
金光撒手把玉书扔了下去,陶醉没动,温柔的眼睛已经带上了冷光。离开限制的玉书回身就是一爪,将金光的手划上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玉书借着袭击金光的力量,在空中停顿一下变回人身,轻盈落地。
“金光,你别太过分了,难怪老天要你疯,至少原来的疯子也知道感恩。”
玉书的嘴可以说是客栈里攻击力最强的人之一,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他也知道什么话是最伤人。
鲜血从手上流过窗棱,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了无痕迹。
窗口的人已经不见了,未干的血迹凝固在窗棱上,欲滴未滴。
“不用麻烦了,还劳小葵姑娘通知一下崔迟,本座要回去了。”
金光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雪璱,红色的头发已经有大半回复,金线华服看上去好似王公贵胄。
“道长,为什么?”
小葵赶紧爬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楼清尘回了小葵一脚,把她轰走。
待小葵磨磨蹭蹭的走进客栈大堂,楼清尘甩下脸上打闹的笑容,换上一副冷漠的嘴脸,整整帽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要走赶紧走,老娘就是看你不爽,不过我提醒你,出了这个门,你会倒霉的。”
金光眯眼盯了她一会儿,开口道:
“白发,妖身,长衫,毒舌。你是白乌鸦?多谢,不过本座必须回去。”
“话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楼清尘转身走出去,并不理会身后的人有什么故事,对她来说,金光就是个深藏在小楼里的陌生人,远远比不上其他人来的重要。
“多谢……”
“不用了,要是真感谢话,那你就接着疯吧。”
金光哑然,难得被人噎一下。
楼清尘的嘴是和玉书齐名的,被客栈里一只酒桶成精的桶桶戏称为雌雄双煞。
“你要走?回去?回玄心正宗?””
陶醉没料到金光会想走,居然还是回玄心正宗。
“金光,你不是又疯了吧。”
玉书盯着金光手上的爪印,脸色阴郁,自己那一下金光绝对可以躲过去,难道他觉得愧疚想用这来补偿?
“玄心灵镜现在在本座手里,陶醉,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原来如此,没有玄心灵镜的认可,玄心宗主便名不正言不顺,是吗?”
金光不说话,陶醉也是了然,前世曾是玄心开山祖师好友,这个规矩梅泽林也曾告诉过他。
金光点头,那边崔迟也跟着小葵来了,肩上背着原来的包袱,见到金光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我们走吧。”
金光并不十分关注崔迟,虽然他有些天分,但对曾是玄心正宗得宗主来说还是不够看的,不过多个苗子就多一份力量,把人才往外推那是傻。
此时正是下午,早已过了饭点,大堂里只有稀稀拉拉喝茶喝酒的,两个小二收拾着各种果皮碎屑,南天正懒洋洋的擦桌子,恨不能擦一张就把自己摊上去。
身为一株植物,大冬天的干活也太难为藤了。
孟桐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说话声音小小的,圆圆的脸,眼睛老是弯弯的。她倒是非常勤快,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恨不能一张桌子抹十遍,希望能跟家里一样,什么东西都能照出人影来。
这情景看的蹲在酒台上的桶桶异常心悸,十分庆幸自己不是桌子成精,不然多厚的脸皮都禁不住这么擦。
楼清尘是做账房的,趴在柜台上一副我非常忙谁都不要来招惹我的样子在巴拉算盘,还时不时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帽子歪没歪,白色的头发有没有漏出来吓到人。
金光带着崔迟从后院走进大堂,孟桐端着盆子正要去擦另一张擦过八遍的桌子,看到金光的时候一下子僵住了。
孟桐牙齿颤抖的转身背对着金光,整个身体也随着金光的走近也发抖起来。
楼清尘看不过眼,走过去搂住孟桐的肩头安慰道:“孟桐,别怕,有我在。”
孟桐颤抖的点头,连声音都变得模糊:
“嗯,谢谢先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害怕,那是恨,家破人亡的恨。
她不会认错那个气息,那是母亲在弥留之际要她用生命记住的气息。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因为仇恨而控制不住的冷气从孟桐身上散发出来,说不定这也是她所希望的。盆里的水开始结冰,顺着桌子悄无声息的向金光蜿蜒爬去,将还算暖和的大堂变成了雪山。
孟桐是雪精灵,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自从家破人亡后,就再没人知道母亲叫她的名字了。
稀稀拉拉的客人早就承受不住跑了,现在客栈里除了金光和崔迟,简直就是妖怪窝。
金光停下脚步,装做不经意的把剑往地上一杵,砸碎了已经爬到自己脚边的冰层。
孟桐浑身一震,死死的咬住嘴唇,小脸憋的通红,眼泪蓄在眼眶里,抹布紧紧攥在手心,以求压住自己滔天的恨意。
“在没有实力之前,先跳出来的,往往死的最快。”
金光斜睨了一眼,这种恨意他很清楚,成为宗主期间每个妖怪都是这种眼神。
现在对他来说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在他还是宗主的时候,恨他的何止万计,现在,他更不怕。
玉书坐在孟桐刚擦过的地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用手指绕了下鬓边的长发,盯着陶醉说道:
“都走了。”
“嗯。”
陶醉心不在焉,解下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
“我也要走了。”
“嗯?”
陶醉酒壶举在半空中,惊讶的看着玉书。
“很吃惊吗,我要走的事?”
玉书似乎很喜欢看人惊讶的样子,这让他觉得很开心。
“其实我早就该走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疯子,现在好了,了无牵挂,我也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不用再委屈自己隐藏妖气,不用被人摸尾巴,不用憋憋屈屈的去夜探别人后花园。”
陶醉放下手里的酒壶,异常认真的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
玉书单手托腮笑意盈盈,脸上满是自由的神色。
“好吧,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陶醉说完,轮到玉书惊讶了。
“你不走吗?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给金光治病,现在他好到恨不得将我们一并除去,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陶醉轻笑,站起身来手一抖打开扇子,长身玉立,浅笑醉人说道:“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小葵,楼清尘,南天,孟桐,桶桶………一个一个看过来,玉书低头轻声说:“我没你那么多的好心,我只要自己好就够了,其他人怎么样与我无关。”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只要自己好,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离开?玉书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好人。”
陶醉温声细语,将酒壶递给玉书。
玉书抓起酒壶,细长莹润的手指轻轻描画着弧度,笑的妖艳。
“不,我傅玉书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
潇洒的来,潇洒的走,只留下一口没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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