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宓得知锁清秋的死讯是一个初雪季节。
在华夏,初雪是没有任何含义的,不同于后世韩剧所带起的各种解读,在华夏几千年历史中,有着各个节气的含义。但人们对于初雪却总是忽略不计。
就像锁清秋,死在这场初雪里,悄无声息。
锁清秋为云宓带来了一个盒子,送盒子的仆从说这是他临死前吩咐交给云宓的,云宓接过后掂了掂,便懂了。
“大小姐……”
云宓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下的飞雪落入地面化成水滴,眼神平静,却久久无言。
南方的雪与北方总是不同的,南方的雪里夹杂的更多的是雨,在空中还好,落入地面,就没了。
“他前半生‘死’的那么轰轰烈烈。”少女伸出手,接住了一个雪花,表情平静得有些异常:“如今真真正正的死了,连葬礼都没有。”
“何其可笑。”
陈副官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将手中的大衣披在了少女肩上,少女低头理了理,两人都没再说话。
陈副官看着少女静静欣赏着雪景许久,忍不住开口:“大小姐,乐玖之事……”
少女眼神微动:“再等等吧。”
“我不知道大小姐您在等什么,我想您也知道这十分危险。”陈副官有些焦急,试探着提议:“虽然属下不知您与商校长关系如何,但单从前些日子商校长与您相谈甚欢的场景来看,大小姐或许可以试着……”
“够了。”云宓回头,扯出一丝冷笑:“老陈,连你也被他们说服了吗?”
陈副官目光闪了闪:“我不知大小姐您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我最容不得别人背主。”云宓瞧着陈副官的眼神愈冷:“不论大伯父跟你说过什么,你现在都是我的人,而不是清溪军的人。懂吗?”
陈副官顿了顿,表情微肃,立刻单膝跪下:“是,大小姐。”
云宓神情莫测地看了陈副官半晌,便转头又瞧着窗外:“你出去罢。”
陈副官默了默:“是。”
等到身后之人离去,云宓这才走到桌子前面坐下。
与以往的一样,盒子的四角雕着龙凤。
云宓按照上本自传留下的密码一一按了下去,盒子就一锁解一锁自己打了开来。
云宓伸手拿出里面包好的自传,一层层打开,安静地翻阅起来。
门外,陈副官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因为下的是雨夹雪,所以不到一会儿他的肩膀就已经浸透。
有仆从从院门走过,好心提议让陈副官去屋檐下躲躲,也被摇头拒绝了。
“轰!”
一声巨响从他身后屋内传来,陈副官担心地皱了皱眉,却依旧一动不动。
屋门突然打开,陈副官转身看到神情平静的云宓抓着门边,有些惊讶。
她开那盒子时,一向没有半个时辰是出不来的,没想到这次这么快。
云宓将抓得手指剧痛的手从门边拿了下来,平复了一下震怒的心情,开口吩咐道:“老陈,准备一下,回新海。我们先行一步,你去买火车票……”
“报大小姐!”
通讯兵小窦突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却在喘了几口后立马板正地敬了一个军礼。
云宓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说。”
“前方有消息传出,说、说……”
“小窦,你是通讯兵。”云宓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完整有效的报出消息,是你的本分。”
小窦立刻表情严肃起来:“是。”
前方有消息传出,云天浙所率领的清溪军队在倭人的一次奇袭中遭受重大伤亡,云天浙拒绝了亲卫兵护送他离开的请求,与一万战士共同战死在扈江。
他们的尸体被倭人集中扔在了扈江里,作为人体桥为倭人渡江所用。
后来消息传回,遍寻不到尸体。云天浙尸骨无存,只留一贴身之物,岑氏见此物便晕厥了过去。
火车包厢内,陈副官神情担忧地看着云宓,拉了拉乐玖示意乐玖上去安慰一下,乐玖不为所动。
云宓无意间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摇头制止。
陈副官无奈,开口道:“大小姐……”
“云易铭已经行动起来了。”云宓放下手中报纸,表情平静得不像话:“我父一死,他便行动起来,果然是别有居心。”
陈副官皱了皱眉,没说话。
“母亲怎么样了?”云宓问道。
陈副官还是不说话。
“老陈?”
“大小姐,您的心,是不是太硬了一点?”
云宓定定看着陈副官,他狼狈地把头撇向一边躲过了她的目光,云宓微微一笑:“怎么?”
一直摆弄着蜡烛的乐玖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顿。
“从得知先生死讯,您一直井井有条地安排着长阳那边的事项,即便回新海主持葬礼您也顺便安排了接待外国来客的时间,这很好,作为我所追随之人这般冷静自控,我应该感到骄傲。”陈副官慢慢把头转了回来,却仍旧皱着眉:“可这不该是您现在所应有的状态,您……”
“我该怎么样?像文件中母亲的所作所为那般,哭得昏天黑地?她本来眼睛就不好,还哭成那样。”云宓一顿,继而嗤笑:“愚蠢至极。”
“那是您的母亲!”陈副官看着云宓的目光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夫人哭成那样才是正常人所有的反应,大小姐这样冷静自持……”
两人对话间,乐玖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云宓那个方向。
云宓放在桌子下的手握紧了盒子边龙凤的雕像,那龙凤雕得有尖锐之处,刺破了她的手心,她也浑然不知。
少女沉默很久很久,久到陈副官内心变得柔软起来,才开口。
“回去后,你去查查云易铭与何家势力的关系,我怀疑云易铭早已认祖归宗,与何氏……”
陈副官再也忍不住了,起身,走出火车包厢外,用力地关上了车门。
云宓静静看着陈副官怒极离去,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包厢里只剩云宓和乐玖两人。
他们都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安静的气氛。
“你别哭了。”
少年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包厢里响起,打破了那种气氛。云宓微惊,迅速地摸了摸脸颊,触手冰凉,却干干净净。
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
“我没有哭。”
乐玖转过头,拨弄着蜡烛的火苗,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我看到了。”
云宓失笑:“你双目失明,又怎能看到。”
少年倔强地抿了抿唇:“我就是看到了。”
云宓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她嘴角的笑如同再也支持不住积雪的树枝,轻轻簇落在地。
云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在心里冷静地问着。
你将他死亡的事情瞒得那么好,第一本书里你也从未提过。虽然我曾惊疑过前世的云家为何仿佛一夜之间败落,仿佛独有云易铭支持云家。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的父亲,竟然战死沙场。
你让我改变你的命运,可你所做的一切,无不向着你前世轨迹行进,云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无人回答。
自那日她让云宓执念将埋藏心底的恨意爆发后,云宓的情绪她就再也感受不到了。曾经她为之感到好奇和有趣的爱与恨如同那天下的雨夹雪,落入地面,无声无息。
所以即便她在心里这般问,也是没有人回她的。
一直安安静静望着窗外的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气太浅了,浅到乐玖努力听,才捕捉到。
“你不该走上这条路的。”
云宓转过头,看着乐玖,乐玖也看着她,四目相对。
乐玖的瞳孔本是蓝色,却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紫意。
美得如同惊世琉璃。
“什么?”云宓微笑。
乐玖张了张嘴,却说:“没什么。”
他似乎懊恼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你回去后,是斗不过云易铭的。”
闻言,云宓目光微烁,静静听着他继续道:“如你所想,云易铭早已认祖归宗,只是认的不是沈家的祖宗,而是何家的。”
“想必,今日民生党会议中,他便会正式以‘何南絮’的身份作为何氏代表参加会议。你家人都在民生党,你不会不知道‘何氏’代表的是什么含义吧?”
……
新海。
“既然连云生都战死在前线,我们何不就此罢手,与倭人和好?想必前些时候的嵩庐战役倭人也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实力,我们……”
“荒唐!你以云生抗倭的功绩来支持与倭友好,云生在天上也不得安息!倒不如我们以云生之死来激励世人抗倭,相比之下一定能刺激更多年轻人参军!”
“你还想要死人吗?华夏人死了那么多还不够吗?”
“那也比你做倭人的狗强!”
“行了行了,我们不如想想如何……”
宽阔的会议室内,两边的人皆大声争论不休。有抗倭意向的,自然也有亲倭意向的,双方隔着宽大的会议桌看着对面的人就像在看杀父仇人一般,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意。
高居首位的云天易闭着眼,眉头紧紧皱起,他似痛苦般捏了捏眉心,听着耳边嘈杂之声,却什么也没说。
居他右下第一位的便是云天易的妻子隋氏,隋氏向来自强自立,更兼为全国妇女权益联会代表人物,是此大家对她坐下首也没多大意见。
隋氏先是面色平静地听着双方争论许久,无意间看到云天易的神情,忧心忡忡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云天易肩上:“天易,没事吧?”
云天易眉头微松,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肩头爱妻的手,表情肃穆突然开口道。
“静一静。”
想来军队在握的云天易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双方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讪讪坐下。
“今日我来,就是为了正式宣布……”
“宣**么?大伯父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再说。”
一道年轻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来,只见一浑身散发着冰冷之气的青年军装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正是何派代表人物——何荀。
何荀正低眉顺眼地站在青年身后,神情恭敬柔顺。
而那青年男子的眼睛,是一双如同寒冰深渊般的桃花眸。桃花眸本是潋滟之物,搁在他脸上,却显得冷到人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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