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双,唱完这次,你与我回扶桑好不好?”少女剪着一头齐耳短发,一双温柔的剪水双瞳含情脉脉地望着镜中的男子,上前将大柳儿贴在男子面颊旁,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
男子一动不动,神色冷淡,好像个假人一般。
他跟她一起时经常这副模样,新海觊觎他的那些人觉得他不知好歹,可只有她知道,哪怕他是个戏子,骨子里却比谁都孤傲。
少女也不在意,将泡子、鬓簪、鬓蝠、泡条、串联、六角、大顶花……一一给他上好。然后退后仔细打量着。
她的眼眸里充满了迷恋之情,赞叹道:“无双,你真好看……”
男子仍旧一动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镜子。
“好。”
他突然开口,倒使得短发少女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男子没有再说话,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摩挲着内衬绣着的一朵海棠花。
“你说好了是不是?”少女激动地半跪在地上抱住男子的腰。
他的腰很是纤细,瘦得让人触目惊心。
“我终于等到你了,无双,我终于等到你了是不是?”少女把头埋在男子的背里,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男子仍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的手依然藏在袖子里,轻轻摸着那朵海棠花。
“是。”
他垂下眼眸,没有再看镜子,那只手也攥成了拳头。
……
绿浓先生上台时,场内爆发了一阵强烈的欢呼声。
彼时云宓正静静跟沈清隽对视,没来得及看登场。
“他上台了。”云宓开口。
沈清隽仍是那种温和的笑意,只是几天不见,身体恢复了的沈清隽模样越发俊**人。
“我知道。”
“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僵持吗?”
沈清隽笑呵呵道:“几日不见,阿宓清减了许多,路途还算顺利吗?”
刚到长阳差点被炸。
云宓一开始面无表情,听闻此言,也笑:“沈檀郎风采依旧,与那日墨琚相见之时倒也相差不差。”
那日他穿着单衣,浑身恶臭,模样狼狈。
“哦?”沈清隽微微点头,问道:“可曾见到那商西陆?”
云宓转头去看戏台:“见过。”
“可是良配?”
“与君甚配。”
见沈清隽久久无言,云宓轻笑了一下,便道:“居安一事,多谢了。”
沈清隽微微咳嗽了几声:“无妨,你我目的相同,我助你也是在助华夏。”
云宓含笑不语,垂眸,看着戏台。
“你的病,如何了?”
沈清隽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又问起云宓:“你的病又如何?”
她的病自然是无药可医,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多重人格障碍。
看云宓会错意,沈清隽便提醒道:“你的耳朵。”
台上伶人正唱到情绪爆发之处,台下竟有人忍不住落了泪,云宓便瞟了沈清隽一眼没说话继续看。
沈清隽会意,体贴的没有再说话。
等到戏台落幕,云宓才开口讲到了主题。
“你知道沈思绮就是木村英佑?”
沈清隽目光微烁,表情仍是温润平和:“是。”
所以说,沈清隽才会知道那么多倭寇内奸,甚至知道哪些可动哪些不可动,并将可动之人投进了大火里用以清洗。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云宓的话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是。”他承认。
“今年上台的木村大佐乃激进派一员,他不能成为倭寇那边战争的首领。”
因此,她要让他下台。
沈清隽此时的笑容越发真实:“我会助你。倭人那边有党内的人,我会让他们推举温和派的人上台。”
云宓面无表情地点头:“但是我不确定君无双对倭人究竟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心软。”
“不会。”
沈清隽接得很快。
云宓微微愣神。
“我想你大概知道他与冯卿卿的往事。”那时他派人曾去跟云宓提过,并且暗示让她注意君无双。
“但仅仅是这种……”云宓有些迟疑,她虽不知道君无双与沈思绮两人平日里的互动,可沈思绮不惜暴露自己捧了他这么多年,连他来墨琚她都要跟来,想必,真的是十分爱重君无双。
一个漂亮的女人这般全心全意爱着自己,怎么可能会有男人无动于衷。
沈清隽微微摇头,跟她讲述了一些事情。
他说,君无双这些年犹如行尸走肉,为了让自己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他便常常自残。又为了不被人发现,于是用浓香遮盖。
云宓想起了昏暗的屋子里那股浓香中隐约的血腥味。
“冯卿卿此人独爱海棠,她的戏院便以海棠为名,据说她在世之时常常感叹海棠无香,因此戏院名字便叫棠香园。”
“无双兄调的那香,便叫海棠香,用料奇特,当中藏有暗毒,常年燃此香会使人渐渐上瘾最后五脏六腑腐烂而亡。”
君无双一直想沈思绮死。
活着的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让她死去。
只是兴华党对于倭人那边的布置还没有好,君无双便一直隐忍,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又寻求于云宓。
她自然是答应了。
云宓本是沉浸在思考之中,这时,包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脚步声,接着门被她手下的传令官小窦给打了开来,小窦急急走了两步,猛地俯身行礼:“报大小姐!乐玖于今日午时三刻失踪!”
云宓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
……
“师父师父!您会唱《桃花扇》吗?”
少年兴奋地跑了进来,跑到正对镜梳妆的女子面前,好奇地问道。
那女子描眉的手一顿,放下黛笔,瞧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少年,温柔地笑了笑,递给他一面帕子。
“自然是会的。”
帕子上绣着一片重瓣白海棠,看起来极美。
少年脸红了红,讪讪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擦了擦,擦完又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接道:“那师父,我怎么从未见您唱过呀?”
女子笑容微浅,转过头去怔怔望着镜子里的如花容颜。
“那是国破家亡的故事,不好。”
少年不依:“师父就唱一段罢,就一段!我从未听过师父唱这《桃花扇》呢!光听这名字就很美,想必里面的戏词定是美极了!”
女子就这样看着镜中之人,半晌,温和地笑了笑:“好。”
女子起身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人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她轻启檀口。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
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女子平日虽擅长唱老生,可这青衣花旦也是不差的。
少年痴痴地看着女子的神情动作,仿佛沉醉一般。
仅仅这么一段,那女子便停住了,也不再继续唱下去。
“师父,为何不唱了?”
少年脸上满是疑惑。
女子温和地看着少年,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曲子,我是再也不会唱了。”
“为什么?”少年急急地问道:“只是一首曲子一首词,唱唱又有何大不了的?”
那女子只是摸着少年的小脑袋。
“当你出师之时,便会懂得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不甘心点了点头。
一夕东风,海棠花谢。
到最后,他也没能出得了师。
君无双站在船栏边,没有再看眼前的大海,只是静静地垂眸。他抚摸着被他偷偷绣进里衣的海棠花,心底被海风吹得一片寒凉。
如今离那日墨琚首唱已有四天,他什么都没有收拾,也什么都没有。赤着手随沈思绮走了。
一双素手轻轻环过君无双的腰,沈思绮从后抱着君无双,将脸贴在他被风吹得有些微凉的背后。
她向来爱这般抱他,只是怕看见那人脸上的漠然。
“无双……你是真的想要与我回去吗……”沈思绮声音极轻,像是被海风吹得有些飘散。
这艘船是回倭寇大本营的一艘船,上面载满了许多倭寇高层军官,君无双是这艘船上唯一的华夏人。
君无双冷淡地看着面前波澜壮阔的海面,他知道他到不了那基地。
况且他也实在是累了。
“沈思绮。”
君无双向来不爱开口,这次一唤她,倒使得她身子微微一颤。
“你知道《桃花扇》讲的是什么吗?你精通华夏乐理,想必是比我懂得。”
沈思绮不说话,仍是保持着那个动作。
“我只会里面那一句,那一句我唱了许多年,可我仍是唱不会。”
他不像以前那样竖起满身的刺,也不像近日那般冷冷清清,倒像在跟一个相熟的好友谈心一般。
沈思绮紧了紧抱着君无双腰部的双臂:“不会就不会罢,你唱的那么好听,缺这一曲也不打紧。”
君无双似乎笑了笑,她听到了他的笑声和身躯的微微一动。
“不行的,沈思绮。”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我唱了那么多年,唱了那么多首,可我仍是最爱这一首,这一句。”
“就像年幼时,我爱那海棠,如今年纪渐长,也看遍了世间种种繁花,可我仍是独爱那海棠。”
沈思绮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湿润,但她还是紧紧抓着不放手:“你爱过我吗?君无双,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
他摸着衣袖里那片海棠花的手一顿。
沉默良久,两人都不做声。
然后他又磕磕绊绊地唱起那首《桃花扇》,仍是只唱那一句,反反复复。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
风风雨雨,误了……”
还未唱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他背后响起,君无双眼前猛然一黑,努力地想要唱完那一句,可终究是没有唱完。
他学了那么久,可还是不会唱这《桃花扇》。
他只会那一句,这辈子,也就只会那一句。
【小剧场】 关于作者为何这么爱梧桐树。 想必如果有我很老很老的读者,肯定知道我文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梧桐树。 关于梧桐招凤凰啊等传说是没错啦,确实是个寓意好的树木。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名字里含了这个……【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文里虽然没有我,但处处都有我的影子】【最大玛丽苏——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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