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作者:谢长思 | 发布时间:2017-03-06 21:11 |字数:3380

    那个马甲小青年本是沉浸在悲痛中,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那汲汲营营的女人?”

    喝大了的青年好友也听到了这句话,生气了,狠狠摔了下酒瓶:“你什么意思?”

    小青年不怒反笑:“那女人乃云家之女,云家投靠民生党,更是民生党的二把手。她写文章、演讲、煽动学生,最后爆发学生□□抗议钟望舒。”

    “钟望舒倒台,最大的赢家是谁?”

    云宓眉梢微动。

    “放你娘了个屁!清荷先生所写文章哪一句不对?她说的哪一句不是真的?钟望舒那个□□的汉奸不下台难道华北真的要送给倭寇?”好友猛地站起一把就攥着了那小青年的领口,“我告诉你,我在墨琚混了十多年现在却是这里学生的领头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眼镜学生站了起来,却没制止,他相信自己的友人。

    小青年那一桌子的人纷纷都站了起来,见小青年伸手制止,便也没有动静。

    楼里一片安静,只有那醉酒的青年满脸怒气地吼着:“自打倭寇入侵,我周围没一个有骨气想要反抗的!他们一个个都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以为倭寇打不到墨琚他们就没事!”

    “这样一天天的自欺欺人,甚至有人觉得倭寇来了就来了,大不了投降呗?满清入华时不也跟现在差不多?我想反驳他,可我竟然反驳不了!实在痛苦极了,我也只能逃避,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

    虽然最后他还是揍了那人一顿。

    怒气冲冲的青年目光突然柔和下来,但攥着小青年领子的手还是没放:“是清荷先生,是清荷先生为我指出了一条明路,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宋朝灭亡还有十几万汉人跳海殉国,虽世人皆说宋后无汉,可我不信,我堂堂几千年华夏,找不出一个能带领大家抗倭的精神领袖!找不出一支愿意抗倭的军队!”

    说完,他放开了小青年的领子,也不瞧急急忙忙赶来的老板等人,醉酒通红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来模样,神采飞扬器宇轩昂,与那时讨论着交际花的浪荡样子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清荷先生写这些文章的目的,也不知道清荷先生是不是真如你所说。”

    青年挺直了腰,楼里一片鸦雀无声。

    “但我相信,这片充满阴霾的天空,终有一天阴霾会被驱散。无论清荷先生立场如何,是好是坏,我相信她能做到。”

    ——他说你是当世奇女子,他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拿着一把利剑,破开这充满阴霾、晦暗的天空。

    云宓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在学生运动的祭文中曾写过。

    林寒正下叶,钓晚欲收纶。

    如何相背远,幽都与尘寰。

    这次,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

    他们死了,她却还活着。

    乐玖握住云宓发抖的手,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

    云宓闭了闭眼,挣开他的手,起身道:“走罢。”

    云宓的脚步很快,但走得很稳,却莫名有种逃离的感觉。

    远离那群热血沸腾的青年学生后,他们非常顺利地来到了茶楼后的院子里,并且隐隐约约听到了唱戏的声音。

    已是秋末的季节,庭院处处透着凄凉之感,他们顺着声音一路走去,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是绿浓先生在唱《桃花扇》。

    云宓一行人站在屋子门前,停住了脚。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

    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绿浓先生声音极好听,若说唱这《桃花扇》也绰绰有余,可不知为什么,他唱的十分难听,像是初学者一般。

    那声音反反复复地只唱那一句,一曲毕后,屋子里传来一道清冷如玉石之声的话语。

    “进来罢。”

    云宓想了想,留下了陈副官和乐玖等人,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很暗,一股浓香扑面而来,云宓微微蹙眉。

    一种十分奇特的香味。

    “你知道我要来?”

    内室里,男子坐在镜台前细细画着眉,声音依旧清冷:“知道。”

    云宓望着男子的背影,男子显然很是专注,只有手在动,身子动都不动。

    他没有穿新式的衣服,像沈清隽那般穿着青色长袍,留着长长的发,背后看去,像个女人一般纤细。

    “你知道沈思绮是日本人。”

    “知道。”

    “你知道她喜欢你。”

    “知道。”

    “你知道她要杀我。”

    “知道。”

    云宓挑眉:“桃花林里,是你出声让我小心王允文。王允文是倭寇的人?”

    男子仍然细细描画着那双柳叶眉,却只回答了前半句话:“是。”

    云宓眼睛眯了眯。

    “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子的手终于停住,他将黛笔放下,依旧背对着云宓,他看着镜子许久,才开口道:“我在唱一支曲子,这首曲子唱了许多年了,总该结束了。”

    “云姑娘,我会帮你。只是,”他语气微顿,“你也要帮我。”

    他从不求人,这般说着恳求的话时也硬梆梆的。

    可他终归是低了头。

    明明男子的语气古井无波,又清冷无比,可云宓偏偏听出了含着的一丝恳求。

    云宓沉默地看着男子背影好一会儿,才笑道:“说说看。”

    ……

    等到云宓出那座阴暗的屋子时,才发觉天还大亮,忍不住用手挡了挡阳光。

    “大小姐没事吧?”乐玖又黏了过来。

    看着一群人眼巴巴的目光,云宓温和地笑了笑:“无妨,我们走罢。”

    等他们走到院子门口后,那首《桃花扇》又缓缓响了起来,仍旧是那么难听。

    云宓停住脚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凄凉的宅院,想起了屋子里那股浓香后隐隐的血腥味。

    “怎么了?”乐玖笑嘻嘻地拉了拉她的手。

    云宓收回目光沉默地回过头。

    “无妨。”

    应该是,无妨的。

    ……

    绿浓先生君无双这次来墨琚,大概是找沈清隽的。

    沈清隽还未回新海,他是兴华党主战派的代表人物,君无双又是兴华党在倭寇的暗棋,兴华党迟迟不表明抗倭,君无双大概是忍不住了。

    三日后,绿浓先生墨琚首唱,沈清隽肯定是会去的。

    然而云宓就不一定了,她现在正跟商西陆在一个院子里吵架。

    “章丘是你的人?居安军队一向是用血浇灌出来的铁血战士,你把一个出过几年国,喝过几滴洋墨水的伪君子放去军队。商校长,你是不是有病?”

    商西陆面色不动,翻着桌上文件道:“我想我查的资料很正确,你才是有病。”

    云宓温柔地笑着说:“商西陆你不要逼我,我耐性一向不好。”

    商西陆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句话,我不认为一个女人能带领好一支军队。”

    云宓没有再说话,起身离开。

    第二天,章丘车祸去世。

    商西陆来找她时,她正准备着明天去梨园看戏的衣服,她顺便叫人给乐玖也买了些。听到商西陆来了,便嘱咐侍女把衣服给乐玖送去,然后去了待客厅。

    商西陆没有坐下,站在客厅**。他的目光很是阴沉,冷冷地看着墙面,站在那儿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气势。

    听到脚步声,商西陆转身盯着云宓。

    云宓表情不变,笑道:“不坐坐?”

    “是你做的。”

    云宓微微点头:“是。”

    “为什么?”

    “章丘是法兰西的人,也就是说,现在不止倭寇,法兰西也盯上了这支军队。”云宓视商西陆的目光如无物,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如今你我离那位子最近,可你若是想要推举人,那我就来一个杀一个,不会再管是不是汉奸。”

    “商西陆,我不仅没有耐性,我还喜欢让人无路可走。”

    商西陆目光冷厉:“你以为我不敢?”

    “你不敢的,商校长。”云宓直视商西陆的目光。

    商西陆猛地闭上眼睛,狠狠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睁眼,目光又恢复了那副平淡模样。

    他不言不语地抬步离开。

    ……

    云宓让她私兵中的凌恒少将校上了那个位置。

    她的私兵名义上隶属清溪军队,凌恒无论是从职衔还是资历,亦或者对她对云家的忠诚,都绰绰有余。

    陈副官站在云宓桌旁汇报着近日战况。

    云宓看着桌子上从新海发来的电报,以及各式报纸,闭上眼往后倚在椅背上。

    因为这次民生党由云家掌控,局面比历史记载要好上很多,瘟疫的疫苗也渐渐普及,如今除了北部地区,中部和南部局势还算能够掌控。

    只是倭寇那边毕竟有飞机,这是很大的威胁。华夏有飞机的无非是那三大背靠国外的军阀,其他势力有钱也搞不到。民生党偏向**,兴华党又倾向于苏利埃,但两党都是国内党派,那两个国家不会支援飞机等物。

    云宓捏了捏眉心。

    陈副官有些担忧地看着云宓:“大小姐如今总是爱捏眉心,是头又疼了吗?”

    云宓摆摆手,她知道这具身体能活多长:“无碍。”

    想到一事,云宓抬头问道:“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陈副官正色道:“商西陆确实在五年前收到过一份无名礼物,只是商西陆多疑,从未打开过。”

    云宓定了定神:“那份礼物如今在何处?”

    在锁园。

    云宓十分想不通,虽说锁园身居长阳竟毫无损失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无论是沈清隽还是商西陆,都跟那个梧桐树下弹琴的锁清秋有联系,这就让她十分奇怪了。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唤回了她飘飞的神智。

    还不是绿浓先生上场,台下的观众都在嘻嘻哈哈地聊天玩闹。

    云宓身处包厢,倒也图个“清净”。

    那戏台上的戏子毫不在意地继续唱着、舞着。虽不及绿浓先生颦笑嗔痴皆是烈酒,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大小姐,你说,木村小姐会来吗?”陈副官正在为她剥松子,许是不容易剥神情十分专注,嘴里的话也含含糊糊的。

    乐玖没来,陈副官执意揽了这活儿,看起来跟张飞穿绣花针似的,十分逗趣。

    “谁知道呢。”云宓紧了紧身上的镂花披肩。

    谁知道呢?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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