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宓阿宓,我待在那车好生无聊,不如乐玖过来与阿宓坐?”乐玖扬起一张看起来甚是单纯无辜的小脸,朝着云宓眨巴眨巴眼。
自打那日她给他起名,这人便隔三差四的来找她缠着她,在墨琚时她便是躲着乐玖跑去找沈清隽的,当时让陈副官回去,一是看着乐玖别让他动什么手脚,二便是盯着他别让他跑来找云宓。
因为无论云宓躲到何处,这人总是能找到她。
跟装了狗鼻子似的。
云宓微微一笑,撇过头去不看乐玖的眼睛:“我这车上摆着些许东西,坐不了太多人的。”
他的眼眸着实太美,然则越美她便越是厌弃。
乐玖好看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异色,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那副天真模样:“可是阿宓,只剩一段路程就到长阳了,这样也不行吗?”
“是啊。”云宓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转头道:“既是只剩一段路了,你忍忍便是。”
就在她将要关车门时,乐玖迅速地伸出手放在了门框上,车门随着力道狠狠挤压住了乐玖的手。
“你做什么?还不快松手?”云宓忙将车门放开,有些愠怒,低声喝道。
乐玖睁着那双异常美丽的蓝眸,定定看着车内瞪着他的云宓,看了一会儿,便缓缓松开了手。
云宓高声吩咐了一下不远处的陈副官叫他拿伤药。
“不必了。”乐玖没再做那副单纯的模样,只是垂眸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已经红肿青紫的手指。
他的睫毛很长,长到足以掩盖眼底的神色。
“乐玖。”云宓也平静了下来,眼神冷淡。
“你还有机会的。”
“机会?”乐玖轻笑,仍是低垂着眼眸。
“华北乐家乐元稹,在吴淞江战役反叛华北军,使倭人屠戮华夏军人五万,导致华北全面沦陷。”云宓没有关车门,只是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姿优雅地望着前面轻轻淡淡地讲述着。
随着云宓的一点点讲述,乐玖本轻轻抚摸手指的手一顿,继而狠狠地掐住了那伤处。
伤处被指甲划的猛地涌出鲜血。
可他仍是低垂着那双眸子,不言不语。
“乐玖,你来我身边,究竟是想干什么?”云宓没有看他,笑得有些无奈:“如今的我尚无兵权,也未曾在两党之中担任何种重要职务,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在赌。”
少年嘴角勾起,眼眸微抬,眼波流转中像是一潭春水浓浓。
“我在赌,你会赢。”
云宓微顿。
她知道这少年的不多,可她清楚,乐玖从不说谎。
与沈清隽的不屑说谎不同,乐玖他不肯说谎,所以初见时他宁愿装哑巴装傻子也不肯说话。
云宓没再说一句,关上了车门。
乐玖也不在意,招招手笑着回到了后面的车里。
坐上车,乐玖的笑容便越发瑰丽浓艳。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狼狈地瘫在地上,而少女坐在车中,用一根手杖挑起了他的下巴。
屈辱、狼狈、兴奋、新奇。
他没有骗她,他确实没有了名字。
乐炘曾是他的名字,他不要了,便丢弃了,如今,他是乐玖。
只是乐玖。
……
“乐……炘?”
阿濯迟疑地念道。
“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
沈清隽低着头,在文件上勾画几笔,看不清表情,但话中明显含着几丝笑意:“他如今可不是这个炘了。”
阿濯脸上仍是没有表情,只是拳头却紧紧握着。
“玖,石次玉者。”沈清隽淡淡的声音继续响起:“像是美玉的石头……云宓给他起这名字,一则是警告他,二则……是真的厌恶他却不得不决定收为己用。”
沈清隽放下笔,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乐玖此人乃乐元稹其妹所生,流落在外多年,性子极为乖戾,但是却偏偏有一种极为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也是现如今云宓所需要的。”
阿濯回忆了一下,有些疑惑:“我并没有发现乐玖有何特异之处。”
沈清隽笑道:“你自然是不清楚,乐辛的能力说特别不特别,恰恰是云宓需要的罢了。”
阿濯回忆了半天,实在也没想起,便放弃了,又想起一事,忙道:“先生,辛沂之事不知先生该如何定夺?”
“辛沂?”沈清隽眸色微闪。
——“先生,请留步。”
“就是大新海舞厅中最有名的交际花,曾经您也是见过她的。”
“何时?”
“您可还记得当初在新海,曾经在长安街买一个女子的花?整整两年,那个女子就是辛沂。”
——“我是当初在长安街上卖花的那个女人,您还记得我吗?您每日经过长安街时,都会买我的花的。您买了两年,而我,记了您十六年。”
沈清隽看着桌面良久,笑了。
“忘了。”
——“忘了。”
……
“阿邺。”友人瞧着短发女子那张俏丽冰冷的脸越发苍白,终究忍不住开口:“你不要再这样逼自己了,伯父伯母的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这样拼了命的工作,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短发女子没有说话,微微轻颤的睫毛将低垂眼眸中的神色掩盖的不露一丝痕迹,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友人抿抿唇,站起身来:“柯承宇说得对,你现在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除了戴上那副假笑的面具你还会做什么?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姐妹?”
短发女子仍旧笑着,笑得淡淡的。
她握着笔的手微微一紧。
“没有。”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她看见友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笑起来。
“好得很,云邺,你真是好得很。”
“什么时候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认错人了,你本来就是一个冷血无情毫无感情的人!你是一个父亲死后连哭都不会哭的怪物!”
她微笑着看着友人指着她怒骂,然后转身摔门离去。
她仍旧微笑着低下头,拧开笔帽,继续批阅起桌上的文件。
只是那只拿笔的手,不知为何轻轻颤抖着。
她写了一会儿,猛地用另一只手盖住那只手,却发现两只手竟然都在颤抖。
她停下笔,眼神复杂。
……
得知友人的死讯是在一场冰冷的冬雪之中。
那年北方迟迟未曾下雪,空气里一直弥漫着一股干燥的冷。
沁入心脾的冷。
她看着地上那滩鲜艳的红色,鲜血似乎被白雪衬得越发艳丽无双,静静绽放在这么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好像一朵死亡之花悄无声息地盛开。
往日里嬉笑怒骂的友人,近乎□□着躺在雪地里,周围是一圈警戒线和大声呼喝的**们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秀美面容,死死地瞪着天空,再没有那种她羡慕的活力和盛气凌人,有的只是无尽的苍白和绝望。
——“阿邺,我想好了,我要同你一齐去人大!”
——“阿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很好很好,真的非常好!”
——“我知道的阿邺,我知道你不喜欢柯承宇,他喜欢上你我虽无法预料,可我不会怪你,我们和好吧阿邺。”
——“阿邺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
——“你就是个怪物!没有感情没有人性的怪物!”
短发女子穿着薄薄的黑色正装,站在寒风中看着远处那抹血色,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她什么也没说。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到了短发女子身边,他眯着眼睛静静看着那抹红,狠狠吸了口烟,然后把烟扔到地上碾了碾,接着向事发现场走去。
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
“你为什么不哭?”
短发女子回过神,表情有些淡漠。
“我为什么要哭。”
“呵。”那男子似是嗤笑了一声。
他回头看了短发女子一眼。
“云邺,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云邺,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云宓猛地睁开眼。
“大小姐您醒了,长阳到了。”
陈副官从后视镜看到云宓睁开眼,忙说了句。
原来车停在路边已经很久了。
云宓微默,转头看向窗外。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天她在寒风中站了两天两夜,云邺的病根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关于生命,她透支了太多,可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从窗外望去,乐玖就站在不远处的护城河边,俯身看着边上的老伯在钓鱼,看起来倒是兴致勃勃的。
“大小姐,李邵华少爷传来消息,已经成功取得商西陆的信任。”
云宓没说话,仍旧看着窗外,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属下不明白,商西陆一向多疑,怎么会……”陈副官这疑问似乎憋在心里许久,终究还是吐了出来。
云宓看着窗外良久才缓缓道:“我在归国前,曾让李邵华去新海市**工作。”
当然,不止是这点。
陈副官一想,便明白过来了。
李邵华在新海市**工作了一些时日,自然也就有新海市的诸多情报,本身新海市明面上就是民生党的根据地,所以在市**工作的李邵华自然算是身家清白之人,之前或许因为世家身份有诸多疑虑,但考验期一过,便就是重用。
毕竟像李邵华这样的人才,他的军校里可不多。
“大小姐,需要发车进城吗?”陈副官提了一句。
云宓转过头,想了想:“关于锁园的事,可有情报?”
陈副官连忙从前面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云宓:“回大小姐,经属下查实,锁园的主人是一名叫做‘锁清秋’的男子,此人在长阳默默无闻,且名字极有可能是个假名。据长阳的线人来报,此人每到夕阳必定会在园中梧桐树下弹奏古琴,直到太阳下山才停。”
“梧桐树?”云宓想起一事,有些玩味的勾起嘴角。
突然,车门被“砰砰砰”地敲响。
云宓摇下车窗,窗外是乐玖笑嘻嘻的俊脸。
“怎么?”她面上带着一丝恰当好处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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