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宓到达江北墨琚城时,如同她离开新海城一般,下着蒙蒙细雨。
她本以为随着沈清隽的病倒,江北会乱了起来,可却没有,这里无论是防疫控疫都做的极为出色,灾情也已经慢慢有所压制。
她也放心了许多。
沈清隽身边的娃娃脸军官阿濯说,沈清隽虽然病倒,但是坚持着工作,因此这里才会这般平静。然而沈清隽却是这里病得最为严重的了。
听到这儿时,云宓有些沉默。
因为她的到来所以掀起的蝴蝶效应已经让她把握不了未来,她也不知道沈清隽会不会有事,会不会死。
死。
多么简单的字眼。
陌生而又熟悉。
沈清隽的住所远离城区很远,而且还是在一山上,是座猎户打猎时休息的小木屋。
自从他得了病便一个人来到了这里,只吩咐阿濯每日午时来取文件,将文件从门底递出,便闭门再也不见任何人。
云宓就站在这木屋前,静静站着,她让阿濯陈副官他们先走,所以周围除了一座木屋空无一物,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那样爱挑剔有洁癖的沈檀郎,居然会住在这儿。
这样一个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极为简陋肮脏的小木屋。
她站了许久,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何事?”
沈清隽的声音依然清朗如昔,仿佛依旧是那个玄衣长发,从容不迫的男子。
云宓却身子微滞,有些哑了声音:“是我。”
此时此刻,她是不想跟他做戏的。
沈清隽却似乎不是这么想。
屋内沉默良久,才传出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怎么了?”
他总是这样笑着,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总是笑着。
云宓放下手,只静静地看着木门,眸光微闪。
“你可以打开门吗?我想见见你。”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他才笑道:“我这几日不曾洗过澡,怕是熏着你。”
云宓想起路上那些得了疫病,身上长满烂疮,甚至流脓的难民们。
她顿时有些无法想象沈清隽现在的模样。
当初,顾盼河边,那轩然霞举的玄衣男子转身,朝她一笑。桃花尽为他背景,天地在他面前都为之逊色。
她不知道沈清隽这样的人,前世怎么会做出将云宓送人的事,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有了怀疑。
而如今,她刚刚对沈清隽印象有所好转,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打得她措手不及。
“你开门。”
云宓抿抿唇。
“让我见见你,只一面,一面我就离开。”
沈清隽却许久都没有说话。
久到她以为沈清隽已经睡去,那人才道。
“莫要再做戏了,阿宓。”
他念着“阿宓”这两个字时,声音有些模糊,显得有些许……缠绵悱恻。
云宓闭了闭眼:“今天,我不会再做戏。”
“可我还是不能让你进来。”沈清隽话里笑意依旧,仿佛这病完全没让他放在眼里。
“为什么?”
“现在的我,太丑了。”沈清隽温和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本是温柔至极的话语,云宓却猛地睁眼,眼里竟满是怒火,她气得用拳头狠狠砸了木门一下:“沈瞻奥,你在发什么疯?!你不是说要复这华夏吗?你不是说你要看着华夏崛起吗?你现在在做什么?不吃药不看病,一个人躲在这里有什么用?你想死是不是?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空话不成?”
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气她唯一承认的对手不爱惜自己,她气他满不在乎,她气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即便都到如今地步了,还是戴着那副假面具!
他该是那个后世代表华夏与各国外交的旗帜,该是核弹研究的领头人,该是建国大典上站在天青门的领袖!
而不是现在这样躲在一座破旧的小木屋里,不愿见人不愿治疗的垂危病人。
她看不见沈清隽的表情,不知道沈清隽此时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屋内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有些微弱。
“喂。”
云宓一怔。
他第一次没有叫阿宓,只是用了一个语气词来代替。
“你叫什么名字?”
云宓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云宓。”
“哦,是么。”
云宓云宓……当真是个好名字……
后来,沈清隽没有再说话,无论云宓再怎么叫他,他都不再回应。
然而每当云宓想要强闯进去时,他又会淡淡的制止,声音有些许沙哑些许微弱但又含着坚定,让她踌躇不前。
“你是谁?”
云宓转头,一个乡下打扮的少女提着一个藤木篮子警惕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云宓。
她的脸蛋微红,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起来甚是可人。
云宓没有说话,只平静地看着那少女向她走近。
少女瞅了她一眼,便将篮子在门口放下冲着门喊:“沈先生,今日的饭菜我给您送来啦,就放在门口。”
门内之人微默,一向温和含着笑意的声音变得客气而清冷:“多谢徐姑娘。”
那徐姑娘的脸又红了红,显得更为娇俏可人。她轻声应了,便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微不可见地又瞅了云宓一眼。
待那徐姑娘离开,云宓便收回目光,垂下眼眸,面对着紧闭的木门。
“沈清隽,其实,我耐性一向不好的。”
她说完这句话,便后退一步,一脚踹向那木门的门锁处。
木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晃晃悠悠的,竟然被她猛地踹开了。
一阵强烈的恶臭随着木门打开向云宓扑面而来,屋内一片昏暗,只能看得模模糊糊。
那男子有些无奈有些无言。
“你……”
“我说过,我耐性不好。”
云宓眉头皱都没皱的一脚踏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股木头的霉味,还有些因为微雨而泛着的潮湿,这种环境是肯定不利于病人休息的。
借着昏暗的光线,云宓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内室沈清隽的床前摆着一座屏风。屏风上绣着万里河山,大概这座苏绣屏风便是这屋内最值钱的摆件了。
云宓抬步朝内室走去。
“阿宓……”男子的声音无奈而沙哑。
“不要过来了。”
脚步一顿。
“为什么?”
沈清隽的声音不复往日清朗,也没了笑意。
“我怕传染给你。”
他顿了顿。
“阿宓,我是真的怕。”
云宓闻言,没有说话,一双剪水美目直直看着屏风隐隐透出的身影。
她看了许久。
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少女身子微顿。
“沈瞻奥,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她便从门口离开了,临走前将那门又合上。
屋子里变得一片寂静无声。
云宓走后,木屋一隐藏后窗突然被打开,娃娃脸军官阿濯从窗户翻身跳了进来,走到屏风前站好,静默不语。
内室里的男子许久无言。
阿濯突然开口:“先生,您是真的对云小姐……”
他欲言又止,满头雾水。
阿濯跟了沈清隽将近十年,从沈清隽还是个少年时就跟在他身边,这些年风风雨雨走来,他却依旧看不破这个人。
这人将自己的心思埋的太深,深到孤独了这么些年,依然没人触碰到他的心。
沈清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呼吸轻浅,话语也是十分清冷。
“你觉得呢?”
阿濯更是拿不准了,但也不好再追问,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是说:“先生,您该喝药了。”
“拿来罢。”
阿濯应声,又走到那窗户翻了出去。
屋内静寂良久,才传来一阵轻淡的笑声。
他呢喃着。
“我也不会让自己死的。”
“云宓。”
……
沈思绮抓住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的胳膊。
男人没有转头,只是站在了那儿。
“君无双,你不要不识好歹。”沈思绮一反往日温婉少女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些阴沉:“为什么躲着我?”
男人不说话,只站立不动。
“你说话!”
“说什么?”男人声音极美,缥缥缈缈的,仿佛高山上的雪,冰湖底的鱼,摸不到,捉不着。
他一向如此,孤傲异常。
沈思绮神色微软,放下了手:“为什么?”
她不懂。
自打当年她费尽心思与他相遇相识,本以为一直这样下去,她总能得到他的心,可没有,与她在一起时,男人目光温柔,但内里却投向了她不知道的远方。
背对着她的男人似是一笑。
“沈思绮,□□无情,戏子无义,这话,你总该懂的。”
说完,男人便起步要离开。
然而一只手突然紧紧攥住了男人的衣角,衣饰上的海棠花被她攥得一片狼藉,
男人垂眸,无言。
“君无双,我是真的喜欢你。”沈思绮的声音生平第一次变得这样卑微,带着一丝丝颤抖。
男人良久不语,抬起手,将沈思绮攥着他衣角的手拂开,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沈思绮一人怔怔在原地。
她把自己看得这样低,低到了尘埃里。
她把尘埃中的自己捧到他眼前,他却嫌脏。
沈思绮越想越好笑,最后仰天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拭去眼角的泪,目光变得阴鹫,神色却平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一全身黑衣的矮小男子站在了她身后。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语气却平淡无波:“上次的刺杀行动失败,放弃梨花,不必营救。”
那黑衣人深深鞠躬,随后又突兀地消失在了屋内。
沈思绮看着墙上画着的人,通红的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她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得不到。
少女就这般看着,看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已经成了一块石头,仍旧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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