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他不该不爱她,云宓知道,感情一事勉强不来,不爱就是不爱,可她虽清楚,心哪是那么好理清的,许是仍旧怨得很。
沈清隽是这样,商西陆亦是。
只是,离开沈清隽后,她难过、哭泣、悲伤、痛苦。可商西陆不爱她,她却是绝望而又平静,仿佛整具身体的感情都被商西陆一起带走。
这就是喜欢与爱的区别。
云宓她,就像是一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活的女人,与云邺截然不同。
云邺沉默。她不懂感情,可云宓所说的每一句,都仿佛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心上,明明是灵魂体,可仍能感觉到那深入肺腑的痛。
云宓将脸埋在了手臂中,看不得是何表情。
云邺想说话,但她学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政客手段,偏偏到了这时显得那么无用,以至于她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所以她沉默,也只能沉默。
云宓与沈清隽之间,太过复杂而混乱,纠纠缠缠一辈子,说不得说不清。可云宓和商西陆,她又无法开口。
云宓深深爱着商西陆。
云宓一生有四任丈夫,商西陆便是第一任,也是云宓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过的。
云宓曾说喜欢沈清隽,仰慕沈清隽,尊敬沈清隽,可从未说过爱沈清隽。喜欢与爱不同,喜欢会放肆,爱却是克制,而商西陆就是那个云宓愿意为了他放下骄傲克制自己的人。
两人,一个惊艳了她的时光,一个占据了她此后全部的岁月,即便人不在了,也让她时时刻刻沉浸在回忆中,恍若行尸走肉。
“云邺。”
云宓开了口,声音有些哑,但依旧自持,头却还埋在手臂里,显得声音有些闷。
“嗯。”云邺应了一句。
“有一个愿望,我想了好久,本想写在日记里,可犹犹豫豫的,我便没有写上。如今,我想要写上了,麻烦你帮我完成它罢。”
“好。”
云宓笑了,抬起头看着云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云宓眸光闪烁,最后释然的又笑了笑。
“杀了商西陆。”
云邺微怔,看向云宓。
“商西陆会爱上你的,我恳求你,在他爱上你后,背叛他,然后杀了他。”
云宓笑得温和,表情却是说不出的认真。
云邺眸色渐沉,略略沉思了一下,便应了。
“好。”
云宓看她应了,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剧烈,连眼角都逼出了眼泪。
“真是报应……哈哈哈……好得很……好得很……”
云邺冷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化为一团白色雾气,然后云邺感觉身体一阵拉扯,脑海一震,便醒了过来。
“还有,照顾好我的家人……”
一句飘飘渺渺的话还在她脑海里回荡。
“自然。”云邺点头。
此后,再无声音。
……
沈思绮不自觉地抿着唇瓣,眼睛却仍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台子上那个花旦笑语嫣然。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著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阿绮,你倒是喜欢这绿浓先生,这几日净拉着我和小谢来。”
赵梓涵笑得一脸促狭,伸手拿了果盘里的果脯吃了一块,满意地点点头,又拿了一块塞在了她旁边一副学生打扮的女生嘴里。
那女生有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脸蛋,剪了个与沈思绮差不离的齐耳短发,被赵梓涵这样一塞,小脸更红了。
沈思绮垂了垂眸子,不再看那台上的戏装丽人。
“你这般欢喜于他,不若包了他,也算是个佳话。绿浓先生的仰慕者中,唯独你相貌秀丽,才情极佳,家世虽不及上,却也衣食无忧。”赵梓涵嘟了嘟嘴:“上官家的小丫头片子也喜欢这绿浓先生,他哥哥便出钱想要包了他,却被绿浓先生断然拒绝,就算你不出手,怕这绿浓先生也要不好了。”
赵家自是不会允许包养戏子,但若是前途无量的寒门子弟沈思绮喜欢,出些钱予她交好人物倒也无妨。
沈思绮没有言语,只是又抬起头看着那人的一颦一笑。
他演的极逼真,唱腔也委婉动人,眸子里溢出的点点感情让她几乎无法招架。
可是。
她又能怎样呢。
沈思绮温婉一笑:“还是罢了,嗯……这期的《学韵》,我刚得了志逸先生对于清荷先生文章的评价,有些杂乱,便先回去整理整理,你们玩着罢。”语毕,便开始收拾东西想要起身。
赵梓涵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去罢去罢,你们这些大忙人……一个个的总不见人影……阿宓也是,整日待在家里也不知忙些什么……”
那苹果脸的女生小谢红着脸跟沈思绮道了别,然后便对赵梓涵说:“可是云大小姐云宓?她可有名了,在学院里简直就是传奇人物……梓涵……莫要用多了果脯,吃多了怕是不好。”
沈思绮见状,无奈地笑了笑,便提着包转身离去,离去前眼神似乎又无意间飘到了台上那正在唱戏的戏子身上,但也只是一瞬,立刻又收了回去。
赵梓涵见沈思绮离去,便冲着小谢呲了呲牙:“小谢,你瞧你,还没嫁给我哥呢便开始管东管西,若是嫁了,那还了得?”
小谢闻言,脸色却是苍白起来:“莫要再提我与你哥之事了……如今西风渐盛,新海推崇自由恋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他……无意于我。”
说完这话,小谢便呆呆地怔在了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茶杯。
赵梓涵满含同情地瞟了小谢一眼,便转了话题:“说来也是,我倒不知阿绮喜欢戏曲,这绿浓先生也厉害,竟跟把阿绮的心勾了去似的。”
小谢收神,转头看着那台上的丽人,这时那人正唱到《寻梦》,目光缠缠,声音凄婉。
“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听到这词,小谢也是怔了一怔,却也反应过来:“不得不说,这绿浓先生真有将人带进去的本事。”
赵梓涵百般无赖地又拿了果脯在吃着,漫不经心瞧着台上:“若说功力,也比得上那些大家了,只是终归是男子,唱这种戏,忒不知羞。”
小谢红了红脸,努力反驳:“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男子唱花旦的也不少,他唱的这般好,合该被奉为大家也是。”
赵梓涵白了小谢一眼,也不再说话。
……
云宓病了。
病的很是突然,却也有所征兆。因是初秋季节,新海天气潮湿,云宓的病总也不见好。沈清隽想带她去医院看看,可云宓因着云家之事死活不同意,俩人便在紫竹林里僵持了下来。
她与商西陆的订婚日因之前的布局延了下去,商西陆便也回了长阳。
云宓睁眼时已近日暮,屋子里并没有点灯,所以显得有些昏沉。
沈清隽就静静地坐在她床前看着手里的一卷竹简,见她醒来,便起身去倒了杯热茶喂给她喝。
云宓没有拒绝,就着沈清隽的手喝了一大杯。
“茉莉?”云宓的声音还有些哑,但比起刚醒时好多了。
沈清隽把空了的杯子随手放到一旁:“嗯。”
云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沉默地又躺下。
自那日,沈清隽拆穿云宓身份后,他们这般相处已经好些时日了。
往日里总挂在脸上那完美的微笑也从他脸上撤了去,也不再那般虚情假意地疼宠着她,只像对普通人一样。这样看他时,那表情冷淡漠然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却又真实得可怕。
她告诉他,她是另一个人,是云宓十一岁那年被倭寇绑架,被侍女藏在仓库一角后,看着侍女被虐杀所形成的一个新的人格。
这个人格无情无爱、冷漠冷静、热爱权力,本来只有夜间才会偶尔出来,云宓却在国外时受到刺激,她重新掌控了身体。
得知真相后,震惊的沈清隽像是撕开了假面具一般神情愣愣,云宓看着好笑,也不知道沈清隽有没有真的相信,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想必是去探查了罢。
他没有问主人格云宓去了哪里,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
“她也爱这茉莉。”
沈清隽低低开口,温柔眷恋地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旧好听得紧。
云宓垂眸,睫毛掩住神色。
缓过来了?又开始了?
“我晓得。”
气氛一时冷寂,过了许久许久,沈清隽才又开口。
他说。
“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听到这话,那身体里被压抑住的情感似乎快要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希冀、喜悦、开心、悲伤几乎瞬时包裹住了她,让她身不由己在这汪洋中起起浮浮。
云宓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回不来了,是吗?”
闻言云宓想笑,前世时你将她害得那般凄惨,最终灵魂与云邺做了交易只为离开你们回报你们,这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三魂七魄俱烟消云散,只有身体里的一点执念苦苦挣扎,这时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还有云宓,你果真是没有出息。
昏暗的屋子里,沈清隽的面容有些模糊,她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便闭目养神,谁知竟也渐渐睡了过去。
沈清隽一直没有走。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云宓因为药力沉沉睡去,没有一丝动作。
云宓在自传中常说不知沈清隽在想些什么,他的心思太沉,哪怕心里恨极痛极脸上也找不出一丝端倪。
就像一具完美的人偶。
果然如此。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