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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那妓子子衿,极有可能是当年云氏沦落在外的私生女?但是由于身份不能公开,对外只说是破落世家小姐?”
云宓食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眼神思索。
果然,破落世家的谎言既已戳破,那宝藏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
陈副官将文件递给云宓:“当年之事因战争缘故多半已不可考,但有一个关键人物却证明了子衿是云家人的证据。”
云宓低头翻看文件,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
“晏家人?”
三朝为官的晏家?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是的,据晏家奶娘张嬷嬷的孙子说,这子衿与当年晏家大少爷相识相爱,只是因为后来变成一介孤女,因此才被晏家人拿捏偷偷卖入了青楼里。而子衿之前的养父母正是云家的一对家生子,只是后来这对夫妇被云家奶奶乱棍打死,子衿这才成了孤女。”
云宓想到传闻中子衿的一双桃花眼,敲了敲脑袋,理顺了一下思绪。
“所以说……子衿乃云家子嗣先是与晏家有染,沦落风尘后与王氏子弟生下一子,乃王宵。这王宵却在后来又爱上了云家的云紫菀……这俩人也算是有血缘关系。”
王宵与晏家还有云家……都有关系,且纠葛颇深。
云宓笑了笑:“当真有趣。”
陈副官有些欲言又止。
“说罢说罢,大男人何必吞吞吐吐。”
陈副官沉默,将另一份文件递上。
“回大小姐,我在追查当年之事的同时,发现了一个被掩藏的事情。”
云宓翻开文件:“什么?”
陈副官的表情有些严肃,又有些奇怪。
“云大少爷……云易铭极有可能并非您的亲生兄长,您才是云家唯一的正统嫡系继承人。”
云宓一顿,抬眸:“怎么说?”
陈副官下了决心,咬牙道:“这件事被云参谋长和云先生给想办法遮掩住了,若不是在追查子衿之事时无意间遇到当年旧人,恐怕也无法知晓。”
又蹦出个当年旧人?
云宓眸色微暗,思索了一番,想到她只是一介女流,大伯父却给她了一支私军,只由她调令派遣。有些恍然,有些疑惑,却没有再追问,只点点头道:“那个当年的旧人,找个时间我亲自去拜访一下。”
陈副官恭敬道:“是。”
待那陈副官走后,云宓微僵的身子才软软地瘫在椅子里,额角微微沁出了些冷汗。
因是女子,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威严与风光,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况且,云易铭已经开始动作了。
这段时间,她以学习的名义,明面上去了大儒老师家中深造,私底下来到了沈氏紫竹林想要寻回云宓自传。云天浙与云易铭因华北倭寇之事暂时顾不上她,岑氏也被她一天一次的电话挡了回去。
可她找了这么久,竟是半点踪影都无。
而云易铭也随着时间渐渐察觉出来,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估计再过不久她就必须要从“老师”家中深造完毕回到云氏大宅。
云易铭比云天浙还要早些发现,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原本这些也没什么,也能以兄妹之情来解释,可陈副官所说若是属实,那么云易铭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云天浙和大伯父云天易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云易铭又是什么身份,明明有着云家人特有的桃花眼。
如今云易铭这般火急火燎地想让她回云宅,可是出于什么理由?毕竟看这情形,他们兄妹之间也不甚亲密不至于这般着紧于她。
云宓头疼地摇摇头。
还有沈清隽。
云宓缓缓吐气。
原本,她无法确定这一世的沈清隽对于云宓的感情到了哪里,不过经过这段时日,她几乎已经能确定了。
感情虽有,真心却无。
他装得很真,她看得更破。
沈清隽幼时与云宓同拜一师门下,作为青梅竹马,自然会有一些情分在里面,只是俩人性子都不怎么平易近人,所以幼时虽有好感,却也只是淡淡。
只是其他人却以为云宓喜欢上沈清隽是自小开始的,其实不是,若说喜欢,那也当是及笈那年,顾盼河桃花初绽之日定情。
而如今这一世,俩人并没有所谓的“定情”,沈清隽又是存心抱着利用的想法接近云宓,所以沈清隽知道这事后的反应,也在她能控制之中。
不过就是做戏。
这般思虑着,云宓便突然感觉到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觉。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但是不能。
云宓直起身子,翻开桌上的文件,看着被倭寇屠戮的村子,食指不自觉地又轻轻敲起桌面。
她抿抿唇,拿起了桌上电话,等到对方接起电话,她略清了清嗓子,道:“可是阿绮?”
……
“今日,怎么有空与我下棋?”沈清隽脸上带着和缓的笑容,不似前些日子的冷漠,倒像他俩仍是单纯的沈清隽云宓一般。
云宓也懒得跟他再装,觉着让沈清隽喜欢上她是不大可能了,云宓都做不到,更何况她这已经被拆穿的冒牌货?所以只是冷淡着一张脸,语气也是漠然得很。
“上一次,你问我之事我也答了,这次,若是我赢了,便应我一事。”
沈清隽眼波微动,脸上却仍旧温和:“好。”
云宓先起手,与往日不同,攻势平淡,仿佛只守不攻,脸上也是淡淡,并不说话。
沈清隽抬眸看了她一眼,便也沉默地落着子。
就这么下了许久。
“她死了。”
沈清隽将将落子的手一顿,棋子从指尖滑落在棋盘上。
云宓没有抬头,沈清隽亦是。
他捡起棋子。
“是吗?”
他只是这样平静地问道,仿佛他早已知晓。
可云宓敏锐地看到沈清隽藏在衣袖的手微微颤着,昭示着对方的不平静。
云宓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不开口,沈清隽也没有追问,好像两人刚刚只是在问候再平常不过的天气。
可谁的心乱了,谁自己心里清楚。
不久。
沈清隽定定地看着棋局,举着的白子怎样也无法落下,举了一会儿,便释然一笑放下了棋子。
“我输了。”
云宓竟是在沈清隽心乱时将瞒天陷阱布成,若是往常,沈清隽自是看得出来,提早破解了去,没料到这次竟是一步步自己踏了进去。
沈清隽抬头看着云宓,乌黑的长发,苍白剔透的小脸,那双往日里宛若秋水泓泓的潋滟桃花眸里含着的冷漠。
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这样想着。
于是,他笑了。
伸手,猛地将云宓拽入怀中。
棋盘被这番动作给掀翻,棋子泠泠叮叮落了一地。
云宓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做,先是微僵,闻到熟悉的苏合香的味道后便没有动作,只是沉默地埋在他衣襟处听着沈清隽胸前的心跳,一声一声。
不是没有动作,只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该怎么说?她该怎么做?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云宓早该知道的,沈清隽这般聪明,她又能瞒他到几时?
过了许久,沈清隽都没有动作,云宓微微挣了挣,却发现沈清隽搂得更紧了,于是便伸手推他,听到他闷哼一声,她忙收回了手,发现手心一片红色的黏膩。
沈清隽受伤了?是何时?她这些日子一直跟着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怨不得他爱穿玄色,若非今日碰到伤口她竟半点不知沈清隽受了伤。
“你受伤了?何时?”云宓挣开,抬头问他,只是他一拽,她又跌回了他怀里。
“你疯了?这样你的伤口会感染。”云宓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戏院那日她刚醒过来时闻到的浓郁的血腥味。
原来那时就受了伤吗。
她又问了他几句话,他都一声不吭,只是将她搂在怀里。
最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是不正常地沙哑。
“我把她丢了,我终究是把她丢了。”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漫天悲伤和痛苦,令闻者无不动容叹息。
云宓想冷嘲,却又开不了口,她不是他们两个,作为旁观者,她是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们两个的感情的。更何况,此言一出,不知为何心尖竟微微一颤。
云宓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
她觉得……或许,沈清隽对于云宓,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
也许,是她和她都错了,沈清隽对于云宓,还是有感情的。
且情深意重。
沈清隽说完那句话便又沉默了下来,云宓也安静地不动。
在她无法看见的地方,她所以为的悲伤至极的男子暗着眸,手上紧紧搂着怀里的少女,漆黑如点墨的眼睛里仿佛在酝酿着一团团黑雾,嘴角却缓缓勾起。
他就这样勾着嘴角,微笑着,表情温柔闲适,嘴里说出的话却沙哑而悲怆。
“不要再离开我了。”
“阿宓。”
云宓没有说话。
最后她终究还是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低着头,看不清眼睛里面是何情绪。
“这局棋,我赢了。”
沈清隽这时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悲伤,他强笑道:“你想要什么?”
云宓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心里有些叹息。
“这盘棋,我要了。”
她素手一指,点了点地上的棋盘和棋子。
沈清隽眼色微闪,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点了点头:“我叫人弄干净了再给你?”
云宓身子一顿,摇摇头:“不必。”说完,便俯身开始一枚枚捡了起来。
沈清隽也随之俯下身帮她捡着。
快要捡完时。
“可累了?”
云宓微诧,转头看去。
那如潇潇玉竹般清雅男子,神色温柔,正定定看着她,那双被世人称赞过的眼眸里似乎漾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似乎将她当成了那个云宓。
云宓眼波轻转,也缓缓扬起笑容,一如那个桃花下的少女天真灿烂的笑靥,像极了以前的云宓。
沈清隽暗了暗眸子,伸出手,将云宓轻轻拉起。
云宓道了声谢,便转身抱起棋盘准备告辞离去。
沈清隽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笑着应和,俊雅温润,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却又自带风骨,好像个古时大家公子一般。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云宓一步步离开竹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灿烂。
最后,他控制不住笑出声,却又好像有些害羞似的抬手捂住眼睛,嘴角笑意不变,似满意似快乐的轻轻喟叹了一声。
“麻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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