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宓一怔,向沈清隽看去,他仍是看着棋盘,只是嘴角的笑意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云宓眸色微暗,脸上的笑容却又灿烂起来:“这话说的好听,不愧是沈氏檀郎。”
沈清隽笑着摇摇头,突然执起一子看向云宓:“可要与我手谈一局?”
云宓看向他,点点头:“好。”
于是她又起身坐到了沈清隽对面,看了看局面,便开始落子。
一开始,沈清隽的神情还算闲适,但到了后面,眉间竟微微皱了起来。
一局结束,仍是沈清隽赢,只是赢面不大,也只是将将胜过而已。
沈清隽抬首定定看了云宓一会儿,温和地笑笑:“阿宓棋艺不俗,可要再来一局?”
云宓没有言语,只是娴雅地微笑着。
他们又来了一局,这次是云宓先手,两人表情都有些严肃,落子时都要考虑再三,这样一子子下来,不知何时竟日暮西山,两人仍下的难舍难分。
他们偶有闲聊,却都浅浅淡淡,仿佛只是再不过普通的聊天。
“罗仲郡死了。”
居安军队明面上的掌权人。
云宓手微微一顿,接着恢复过来,继续落子:“虽然陈钰珂为幕后掌权人,但陈钰珂为倭人手下,单单陈钰珂死,倭人不可能会为了陈钰珂而将罗仲郡杀死。”
沈清隽笑着摇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以前倭人虽凶残,可还是比不上如今的木村大佐。前些时日,江北的二十一处村落被屠戮至尽,可知是何原因?”
云宓微怔,棋攥在手里一时忘了落子,抿抿唇,思索了一番,脸色便越发难看:“可是因为顾盼河大火一事?”
顾盼河大火导致倭寇在新海的许多重要内奸身死,倭人必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沈清隽略带赞赏地看了云宓一眼,却说:“不错,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
云宓狠狠咬住了下唇,目光里的灼灼怒火和恨意竟是遮也遮不住,她也不想遮,但仍强忍着下了一子棋。
沈清隽神色淡淡,也没有开口安慰云宓,只落子。
“不对,我下错了。”
“落子无悔。”
云宓猛地抬头看着沈清隽,唇瓣早已咬出鲜血,血珠渗在上面,看起来狼狈得很。
好一个落子无悔。
沈清隽也笑着看向云宓,目光柔柔,笑容温和。
完美到虚假。
“不过,罗仲郡确实非倭人所害。”
云宓别过头去,只下着棋子。
“是商西陆。”
云宓抿抿唇,血珠染了整个唇瓣,倒像是抹了胭脂一般艳丽,说:“他想要居安。”
沈清隽笑:“他想要你。”
说完这句话,沈清隽便停了手。
“你输了。”
云宓朝棋局看去,果然,在这短短几句话间,沈清隽已布下陷阱将她团团围住。
云宓大败。
少女眸光微暗,静静瞧着眼前表情无一破绽的男子,捏着棋子的手攥了又攥。
沈清隽其人,有人说他有君子之风,有人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云宓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应你一个要求。”
他们之间,竟在不动声色处定下约定,输者应赢者一个要求。
沈清隽嘴角弧度越发上扬,看着云宓时,眸子里的星光璀璨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轻轻笑着,然后说。
“你是谁?”
……
云邺算是第一次见她,即便她们有了那样深的渊源,可终归也是隔着时空,隔着生死在交流,所以,过了这般久,云邺才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她。
见那个人。
云宓。
只有在这虚无梦境里,云邺才能与藏在这具身体最深处的云宓执念对话,但所耗太大,许是她们都无法善终,云宓更是强弩之末,因此即便得了因果,也只能虚虚聊上一会儿。
但心底里似乎有人说,云宓想见她,于是她就来了。
睁眼时,便瞧见头顶上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芙蓉俏脸,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你倒是容貌不俗。”云宓那双潋滟的眸子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让她一阵恍惚。
云邺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一片白茫茫,面上不动声色。
云宓见她醒来也不说话,就那样坐着,默然了会儿,便开了口。
“其实,我早该死了,只是我还总想着等等,等你找到所有的日记,等你完成我毕生的心愿。”云宓大咧咧地坐下,泛起一片云雾,“我总想着等等,可我等不了了,合该离去了。”
云邺抿抿唇,没有言语。
云宓也知道她的性子,嘟嘟囔囔了句,便也沉默了下来。
许久。
云宓轻轻挥手,不远处白茫茫的雾气渐渐有了颜色,竟形成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玄衣长发的俊朗疏浚男子与月白旗袍的娇俏女子相依相偎,相得益彰。
竟是沈清隽,与那前世的云宓。
“你瞧,云邺,我们多么般配。”云宓笑盈盈地抬起素手点了点沈清隽的眼睛,“可他的眼里,没有我。”
云邺不答,她沉淫官场多年,真心与否,早就能看出。
无论是顾盼河边,还是看京剧时,她都看得透透的,只有这傻女人还看不透,执念影响了她的情绪,害的她一时冲动。
“以前的时候,沈清隽总是纵着我,疼着我,惜着我,我总以为,我便是不同的。哪怕有人说他只是为了我的容貌,我也开心,至少对他来说,我的容貌是不同的也好,只要他能放心里,我便开心的很。”
云宓笑得很美,至少云邺从未见过像云宓这般美的女子。
“沈清隽,对我来说,便是情。我尊敬他,仰慕他,喜欢他,憧憬他。但也恨他,怨他,讨厌他,忘不得他。”
“他是我年少时最美好的一场梦,而我不想醒。”
那画面还在闪,有出国时的不舍,有顾盼河边的定情,有沈家宅的相处,有呢喃细语,有脉脉含情,俱都是前世之事。
但无一例外的,便是沈清隽眼里什么都有,单单没有云宓,没有爱意。
云宓就那样看着画面,一手托着粉腮,两只眼睛里一片雾蒙蒙的。
“你瞧,”云邺顺着手指看过去,看到沈清隽揽着云宓轻叹,云宓笑道:“你瞧这人,他说他心悦我,可却让我这般难过。”
魂体是没有眼泪的,但云邺就平白觉得,云宓在哭。
“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还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了呢?”云宓的声音很轻,更像在喃喃自语。
“他喜欢你的。”云邺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嗓子微哑,可还是安慰道:“你走后,他常年酗酒,第四年查出胃癌,坚持不治,终究死于病痛。”
云宓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他是喜欢我,却不爱我。你不懂,他那样,只是觉得愧疚,只是自责,可却不是出于爱情。”
“沈清隽他根本不懂爱,他将我离去时的痛苦和感情在心里升华,他认为他欠了我,所以他就必须爱我。”
“他为了华夏,将我当个物件似的转让来转让去,你以为以他的性子,若是喜欢一个人,会这般吗?不是,沈清隽喜欢一个人,必定就是一生一世绝不放手,但那个人若是此生无缘出现,他宁愿孤苦终老。”
云邺一怔。
她想起,沈清隽确实从未碰过云宓,确实孜然一身孤苦终老。
“那场梦境,你还记得吗?”
云邺知道她说的是有关沈清隽暮年时喝酒的那场梦境,突然想起那个呜咽的女声,目光微烁,点了点头。
“我哭,不是因为难过,我是可怜他,可怜堂堂沈瞻奥不懂情爱,也可怜我,可怜我云宓竟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可后来,我与你一同看这世界,看那沈清隽,我就不那样想了。”
云宓抬头看向云邺,目光灼灼:“你懂吗,云邺,我很羡慕你,更可怜他。”
云邺转头,没有说话。
她们并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而那个不停播放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然停住。
“你跟他,是一种人。我很庆幸选了你这样理智无情的人,对于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我也觉得畅快得很。”
云宓笑眯眯的,嘴角的梨窝深深,平添几分柔美。
云邺无奈地笑了笑,仍是没有说话。
画面突地一变,变成了一个身穿深棕色河山装的男子,眉目坚毅俊朗,右眼角处一道刀痕给整个人平添几份肃杀之气,正面无表情地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
云宓指了指他,转头问云邺:“可识得?”
云邺眼睛微眯,点点头:“商西陆?”
“是。”
云宓笑着应和,然后又转过去看那副画面。
这次,云宓许久都没有说话。
云邺唇瓣微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约莫知道商西陆与云宓的事,可第三本日记没找到,她也并不十分清楚。
云宓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该多恨他啊。”
云邺抿唇。
“被沈清隽抛弃,转让于他时,我心如死灰,总觉得整个人如同浸进了冬日的顾盼河里,冷得要命。”
云宓抱膝,头微侧,枕在了胳膊上,明明随意粗鲁的动作,却被她做的那般好看优雅。
“他要是不管我,不去理我,要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也罢了,总归是我自作自受,喜欢上那样一个不懂情爱的男子,活该被人抛弃放弃。”
她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有甚情绪。
“可他商西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惹我,不该在我悲伤痛苦的时候抱住我,不该给我温暖,给我错觉,不该在我爱上他后又一次抛弃了我。”
字字句句,如同泣血。
可那声音偏偏淡漠的很,眼神也是一片冷清。
“不该……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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