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

作者:谢长思 | 发布时间:2017-03-03 20:18 |字数:3307

    云宓醒时,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但眼皮上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似温热似寒凉的触感,让她瞬时觉出那是一双手,沈清隽的手。

    沈清隽捂着她的眼睛,把她拘在怀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和夹杂其中淡淡的香气。

    “……发生了什么?”

    她涩涩开口,却也冷静。

    环着她的男子轻笑:“无妨,约莫是你的计划成功了。”

    云宓一僵,随即放松:“是倭人。”语毕,想拉下他的手。

    “别动。”沈清隽语气有些严肃。

    “你……”

    “这不是你应看到的。”沈清隽身上的竹香很好闻,大概是居于竹屋久了,便自然而然带上的。

    但其中夹杂的苏合香却是令她印象深刻。

    这种香,她记得最深的,是两次。

    一次是王允文催眠之时,她因沈清隽送她药,闻到药瓶上的香气,在催眠时忽的想起了那个风华男子,从而挣脱意识。

    第二次,便是刚刚,她竟因为这气息意识昏迷。

    云宓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要拉下他的手。沈清隽无奈,遂还是随了她。

    一地血红。

    她从包厢里往外看去,只看到一片火辣辣灼人眼睛的红色。

    那时结伴而来的恩爱夫妇相拥躺在地上,那个看起来张扬肆意的贵门少年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还有那个偷偷溜进来卖花的小姑娘,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全都死了。

    台上那位貌美的戏子,衣服破烂,目光死寂地靠在台柱子上。

    就这么貌似她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

    倭人大开杀戒,却不知为何又全都消失。

    她明明……明明只是想引出木村大佐,只是想借机实现她的计划。

    当倭人查出幕后主使是她后,她就能因倭人暴怒之下所产生的行动而受伤,不仅加强云家抗倭的信念,还能使一直处于歌舞升平中的新海产生危机感。

    可她不仅低估了倭寇的凶残狠辣,也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只要她最终目的依旧成功实行就好。云宓剧烈地呼吸了几下内心安慰着自己,忍住不适。

    沈清隽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那一直流转的曲音早已消失,楼里安静地吓人。

    “怎么回事。”云宓手攥了几攥,强压着自己恢复冷静。

    这种场面,她不是第一次见,也就不再如初见时震撼难过。

    无论是云宓,还是云邺,都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火烧桃花林,除了掩饰王允文,并且以此清除倭寇在民生党高层的奸细以外,明面上,你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见倭寇高层。”沈清隽声音淡淡,像是七弦琴泠泠轻拨,好听得紧。

    “但其实,你还有一个目的。”

    他看着少女身子微僵,便扶着少女坐下。

    “你想借此,掌握居安军队的军权。”

    云宓瞳孔微缩,面色却仍是十分平静,冷冷地看着沈清隽温和的眼神。

    “居安军队的掌权人**不堪,但偏偏掌握了南方地区最大的军权,就连你大伯父的清溪军队,对之也要避上一避。”

    “表面上来看,居安军队的掌权人是罗仲郡,但实际上,居安军队的幕后掌权人,其实是死在桃花林熊熊烈火中的陈钰珂。”

    “陈钰珂投倭,所以在南方战役中,即便情势再好,可总有意外导致战争失利,而陈钰珂表面上来看却只是个军火商人,无论战争如何,都轮不到他头上。”

    于是云宓便用陈钰珂埋藏在心里的爱人陈懿如为引,引得陈钰珂去了顾盼河边的桃花林。在云宓与沈清隽依偎之时,用她身边的清溪士兵使计将陈钰珂迷晕。后来发生王允文事件,云宓便借口掩饰王允文身份以此来实施计划已久的火烧桃花林。再用一个身影与陈懿如相像的女子引刚醒来的陈钰珂义无反顾投进了熊熊大火之中。

    这其中,少不了沈清隽暗地里的支持。

    前几年沈清隽因陈钰珂还有用处于是纵容,但近年来陈钰珂作用越来越小,危害越来越大,于是在云宓行动时沈清隽顺势将计划修整的更加完美。盖因云宓是女子所以便又将这件事揽了下来,知情的人也只以为是沈清隽做的,成全了云宓的名声。

    就算有人深挖到云宓,也只能看出第一层掩饰王允文身份的目的。

    “其实你想的倒也没错,”沈清隽语气依旧温和,“想以‘你掌握着更多倭寇奸细名单’来与倭寇取得一次谈判的机会倒也没错,如果是以前,倭人确实是会派人来与你一见。”

    沈清隽给云宓倒了杯热茶,他们谈话之时,外面横陈的尸体倒是被打扫了干净,只剩血迹。

    “只不过……今年刚上台的木村大佐,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沈清隽轻抿白瓷杯中清澈的茶水,眉眼在轻袅的茶烟中看不真切。

    连沈清隽都说不好相与,那就是她的调查出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了,云宓也保持着沉默。

    随后,她笑了,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自大。

    是她害了这些人。

    她不想辩解什么,她做的坏事够多了,哪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都还不清。

    早该习惯了的,人总要为成长付出代价。

    云宓如此。

    云邺如此。

    不知沈清隽当年又如何?

    ……

    云宓没有再回云家,托人留了一封书信后便随沈清隽回了沈氏紫竹林。

    她那几日布下的局已经启动,云家暂时是不会来寻她了。

    局面启动,加上沈清隽的辅助,云宓与商西陆的婚事算是拖延了下去。

    但因这次离家,以前布置的一些局面有些脱离了她的掌控,沈清隽很清楚,所以他问她可否甘心。

    但她知道她迟早都要来,哪怕不是这次,以后也还是要的,所以她回答的同时又故作情深地委婉表白着自己的心意。

    他们两个内心都清楚对方不过是在演戏,却又都装作不知,俩人都是做戏的高手。

    那日戏院屠杀过后,她表面装作无事,但心里究竟是何想法,连她自己都搞不清。

    倭寇戏院屠杀案确实在新海掀起一场轩然**,当中死者还有晏家大少爷晏嘉树,更是让三朝为官的晏家勃然大怒,正式站在了主战派这边。

    虽非她本意,却也觉得轻松了些许。

    只是,沈清隽陪着云宓出席葬礼时,连日奔波劳碌,一点也未曾休息过的云宓,突然感觉心猛地一痛,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晕死了过去。

    醒来时云宓又恢复了那副冷淡冷静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裂痕有些伤痛,一旦产生一旦种下,就再难回到从前。

    ……

    沈清隽一向避世,紫竹林与沈家大宅虽处一地,但仿佛之间划着深深地沟壑,两边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沈氏奢华、糜烂,紫竹林清雅、闲适。

    她曾想过,沈清隽势力已经超出想象,为何沈氏的情况却愈渐没落?后来细细琢磨便也懂了。

    沈清隽是不会要一个每天醉生梦死,沉溺于过去沈家盛世不肯走出来面对新时代的沈氏的,所以他宁愿这般不管不顾来借旁人之手清洗沈氏蛆虫。

    只是他这样做,难免会寒了一些人的心,怨不得沈清隽虽住在紫竹林,沈家大宅却对之冷漠至极,仿佛那只是一个借住沈家的贵客,虽恭敬有加,却毫无真心。

    这段时日,沈清隽带着易容成男子的她行事,倒也知晓了不少沈家阴私。

    这日,云宓瞧着外面春光正好,心中微动,便想着去寻沈清隽,想要再去趟茎湖。

    她走进院子,却发现沈清隽早已起了,一袭玄衣长发静坐在院中梧桐树下的石桌上一人对弈。

    沈清隽不爱冠发,总是随意地散着,倒显得潇洒风流了许多。

    他最是喜欢这样一人对弈,一人攻一人守,下个一天一夜都分不清胜负,明明无聊至极,他却欢喜得很。

    “来了?”他盯着棋盘,没有抬头看便知晓是云宓,懒懒抬手拿起茶杯时俊眉微不可见地一蹙。

    云宓应了一声,走过去把茶杯拿走,到了一旁矮塌上开始沏茶。

    沈清隽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怎么?”

    云宓斜睨了他一眼:“凉了的茶,你是不喝的。”

    沈清隽胃不好,从小一直养着,前世更是因为胃癌去世,她也知道,所以尽可能的照看些。

    至少云宓,是不想让他那么年轻就死的,他那样优秀,不该那么早就因苦痛而离去,中华若要复兴,必定少不了沈清隽。她和他注定是这条路上的对手。

    至于云、沈两家之事,她在心里也拿了主意。

    沈清隽目光微闪,仍是静静看着云宓,只是笑意越发浓厚。

    水以石泉为佳,炉以炭火为妙,茶具以小为上。

    云宓把旧茶倒掉,然后用开水洗净茶具,接着把君山银针挑三分放入茶具中,悬壶高冲,一举一动,莫不雅致优美。

    沈清隽面带欣赏之色静静看着云宓动作,把棋子也放下了。

    云宓用壶盖将白沫刮去,然后把泡好的茶水依次巡回注入并列的缠枝莲白瓷杯中,茶水将尽时便一点一点均匀地滴到茶杯中。

    事毕,云宓拿起杯盏放到托盘中给石桌上的沈清隽送了过去。

    沈清隽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云宓,接了过去。

    先是鉴赏了下汤色,再嗅其香,后尝其味,边品边嗅,浅酙细饮。

    “若论旧世茶艺,新海谁人都不及云家阿宓。”

    沈清隽笑得清浅,一手轻轻摩挲起茶杯上凸起的缠枝莲,一手开始继续落子。

    云宓坐到石桌一旁,托腮静看。

    “你若是喜欢,我便日日为你沏上一壶。只是,总不能常做,万一你将我当成老妈子了怎么办?”云宓笑道。

    “怎会?”沈清隽笑得无奈。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独有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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