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房门被敲响，是非常有规律且平静的敲门声。

    云天浙听到这敲门声，也没放下手中的文件，只沉声道：“进来罢。”

    门打开，青年缓步走了进来，在书桌前站毕，声音淡淡：“父亲，您找我？”

    云天浙抬眼看了看面前他最得意的儿子，指指一旁的椅子：“坐。”

    青年不吭声，只抬步走过去坐下。

    “要求初国盛出兵的话，除了利益以外，还需要一定的合作关系才能让那老狐狸稍稍放下心。”

    云天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倭寇已经在华北地区站稳脚跟，华北的于家闻人家也已经全军覆没。”

    青年眉头微皱：“闻人家族世代以武力著称，闻人家主所率领的华北三师也是战斗力极强。还有于家，更是掌控着我国华北地区最大军队的家族。”

    云天浙点点头：“原本闻人家和于家联合也能抵挡一二，可谁知那华北乐家……”云天浙一时有些沉默，只把一复印件递给青年。

    青年起身接过，见那复印件上有黑迹斑斑，便晓应是血迹污了原件。

    “因奸人乐元稹反叛，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敌攻势未衰，前途难卜。若阵地存在，我当生还见君痛饮一场。如阵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场，身膏野革。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抗倭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闻人汝槐”

    青年怔怔愣在那里，抬眼望向云天浙时眼睛里一片茫然无措。

    看着那双与云宓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云天浙顿时心就一软。

    云天浙表情里带着一丝微不可见地沉痛，但随即掩饰了下去，只是声音还带着沙哑：“闻人兄……因乐元稹叛变牺牲，两家阵地失守，闻人家族及于家被屠杀，无一生还……初国盛的意思是，既然闻人家族已逝，你与闻人雁君的婚约自然算不得数。若要他同意联合并且出兵华北，我们两家必须联姻。”

    青年，也就是云易铭，突然暴怒：“我虽与闻人雁君相识甚少，可我们好歹也曾订过婚约！闻人家族刚刚为国牺牲，初国盛那老贼怎么、怎么说的出来！”

    云天浙皱眉：“阿铭，你难道还不懂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果初国盛不出兵，单凭我们云家还有何家是绝对无法对抗倭寇军队的！五年前的三大军阀联合抗倭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没有足够的利益关系他们宁愿袖手旁观也绝不会出兵华北！”

    云易铭“噌”地一下站起来，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如今华夏已是渐渐恢复，归国人才济济，商西陆的长阳军校也有了第一批优秀的毕业生，我们为什么没有能力去尝试一下！”

    “尝试！你知道没有把握的尝试会死多少人吗！华北死伤了三十多万华夏人民还不够吗！还有那商家小子，你知不知道向他借人他提出的要求是什么？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云宓！他要你妹妹去做他的女人！”云天浙也是怒极，指着云易铭狂骂。

    云易铭的火突然像被一盆冷水浇灭，怔愣在原地。云天浙也不管他，只拿起杯子狠狠喝了一大口水。

    突然，屋里的沉默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云天浙沉声道：“进来。”

    一个上身穿着烟青色对襟大袖袄，下身套了条淡绿色幽兰月华裙的素雅少女轻轻走了进来，行了一礼：“父亲。”

    云天浙眉眼柔和了些许：“你刚刚受惊，怎地不歇息会儿？”

    云宓低垂着眉眼：“我并无大碍，只是医生小题大做罢了。”语毕，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身体略有僵硬，拥有和云宓极为相似桃花眼的俊美青年，微微笑了笑：“阿兄，好久不见。”

    云易铭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只是面上还是那副平淡无波：“小妹。”

    云宓眸色微闪，却很快又转向云天浙，笑得温和：“父亲，今日我来是有事相商。”

    云天浙指了指椅子：“坐下说话，你才刚好，不宜久站。”

    云宓摇摇头：“无妨，我说完便走。”

    云天浙无奈：“好，你说。”

    “让我嫁给商西陆罢。”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可怖的沉默。

    低着头的云易铭的手攥得爆出了隐隐青筋。

    云天浙神情严肃沉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云宓依然笑得温温柔柔的，煞是好看：“我自是晓得我在说什么。父亲，如今形势严峻，华北倭寇已经开始异动，且有乐家做内应，相信不久之后第二次倭寇侵华战争就会爆发。但如今华夏人心不古，三大军阀中只有初氏军阀有意联合，可条件却是我云家嫡长子，张氏、陶氏背后的国家暂时处于观望状态。父亲，我们没有选择了。”

    少女的嗓音柔软而稚嫩，一声声仿佛羽毛在你心上轻轻划过，但那羽毛好像有毒，每次划过便会带起一阵阵刺痛。

    痛极了。

    宽敞的房间里，少女站在男子的书桌前侃侃而谈，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谁也没有看到房间一角坐着的那个失魂落魄青年垂着眸子，表情藏在阴影里。

    有些感情就像剧毒，明明知道是不对的，可仿佛上了瘾，挖心刮骨都去不得。

    云天浙眉头紧皱：“你是我的女儿，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是没必要，可是父亲，我总得嫁人，与其嫁一个无用之人，倒不如嫁一个于国家于云家于我，有益之人。”云宓说的很平淡，似乎讨论的不是女儿家的婚事，“我们可以先定下婚约，如今我年纪还小，容他等上两年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况且，商西陆也没有退路了。”云宓笑得温柔极了：“民生党需要一个挡箭牌挡住来自兴华党的压力，商西陆这几年已经被逼到绝境只能筹办军校，以军校为契机打破民生党钟望舒的垄断。但仅仅有军校是不够的，钟望舒与您理念不同多有争执，所以商西陆与云家联姻是所有选择中牺牲最小且也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她所说的确实是商西陆想法之一，但仅仅这几点是不够的，商西陆其人多疑且野心极大，云家对他而言不过是踏脚石。

    云天浙赞赏地看着自家最出色的女儿，只是还是有些犹豫。

    “你容我考虑考虑。”

    云宓微笑点头，行了一礼后便欲转身离开。

    云易铭不由站起身，喊了一声:“阿宓。”

    “阿铭，你留下。”

    云宓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云易铭沉默地看着房门。

    “你知道了？”云天浙沉声问道。

    云易铭攥紧了拳头。

    “无论她现在如何，她都是我云家的女儿，”云天浙抬眼看着沉默的青年，眼神微厉，“你的妹妹。”

    云易铭出了房门后，发现云宓就走在回廊里一边看墙上挂着的画一边等着他。

    云易铭的手攥了几攥，终究出声，只是表情仍旧冷淡得要命：“为什么要答应？”

    云宓脚步一顿，转过身微笑面对云易铭：“刚才我说的似乎已经很明白了。”

    云易铭面无表情，他总是这样用这副淡漠的表情示人，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他那双云家独有的桃花眼里盛着的不是潋滟水光，而是如寒冰深渊般的冷漠。

    有些眼熟。

    云宓总觉得，云易铭没有看上去那么平淡。

    或许这是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

    “阿宓。”

    他这样轻轻喊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是，阿兄。”云宓笑着应道。

    他呼吸一滞。

    “没事，你先走罢。”云易铭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纯黑色手工西装看着她，明明那样挺拔俊朗又冰冷淡漠，她却总觉得那双含着冷意的眸子里似乎蕴着什么。

    云宓点头，转身离去。

    云易铭静静看着少女婀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有些颓废地倚在墙壁上，零星碎发遮住了他半垂的眸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种浓烈、肮脏又无法逃避的感情。

    ……

    “招供了吗？”云宓表情冰冷严肃，拿起陈副官递给她的白色手套一丝不苟地戴上，一边快速地向着地下室走去。

    “没有，他非说要见到您才肯说出这一切。”陈副官一边快步跟着云宓一边沉声道。

    云宓拽了拽手套边，冷笑：“愚蠢却又有点小聪明。”

    陈副官上前一步推开地下室的门，等到门内浓郁的血腥味散去云宓这才缓步走了进来。

    云家既是百年世家，自是也有许多肮脏污秽之处，只不过被很好的掩饰住了。

    云家大宅的“地下室”便是其中之一，里面藏污纳垢，死过不少该死或者不该死的人。

    走到其中一个密室前，陈副官上前输入密码打开门，听到声音里面的卫兵立即向着两人行礼问好。

    陈副官示意，卫兵皆退了出去，只留陈副官与云宓正对着密室里那个琵琶骨被锁住吊在半空中浑身血迹斑斑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