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文虽还算人才,可这些年装纨绔子弟装得他连反应都渐渐迟钝,又如何与她斗?
王允文神色变了几变,也撤了伪装的面具,竟微笑起来:“你想如何?”
云宓不答,只是示意陈副官上前将王允文绑起来。
“那三人应是被你给甩掉了罢。”云宓把枪收回,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她指的三人自是赵霆昊三人,王允文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若是将她催眠成功带走,那三人是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也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是。”
“你是商西陆的人?”
王允文冷笑:“商家的人?他也配!”
云宓冷眼瞧着王允文的反应,拿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把杯盏放下,反手一巴掌狠狠打在王允文精致的脸上。
“这一巴掌,算是你掐我脖子的回报。”
说起来,这倒是今天第二次打人脸了。不知为何,云宓有些好笑。
王允文脸被冲力打得撇在一边,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王允文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又把头扭了回来,定定看着桌上那缠枝莲白瓷杯,看着看着脸色便越来越差。
“你何时下的药?”
云宓笑了笑,不回答。
她这杯子中,有两个是在杯沿上抹了药的,但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王允文不肯喝她沏的茶时,她就明白了,只是王允文不知道,一旁的香炉之中也燃着药。
解药就在茶水之中。
世家子弟从小经历各种各样考验,尤继承人经历的考验最为险峻,若是通不过考验,便会让下一个继承人顺位继续,废者即弃。王允文虽为允字辈幺儿,可自幼天资聪颖,这种绳索为逃生术必修课,自是难不住他,可加上那种特质的药就不一定了。
而他脸色如此差,想必是发觉自己身体的异常了。
她不回答,他也就不再说话,然后两人都沉默了起来,云宓不问那件事,他也不愿主动坦白。
王允文本来就是她的目标之一,没成想自己送上了门。
云紫菀。
这名字她见得不多,可每次见着这名字都会带来一大串秘密。
王允文说的百年前绝代佳人,必是后清时期倾国倾城的容贵妃云紫菀了。
云宓待了一会儿,王允文瞧她不愿开口,耐不住性子问道:“你不想知道云紫菀的事?”
云宓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垂着眸子:“已是百年,佳人已逝黄土白骨,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与我何干?”
王允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若我说,这件事与商西陆的异常有关,你可想知道?”
云宓抬眸,美目里一片寂然,随即她又垂下眸子:“不想。”
王允文有些急躁起来:“不止是商西陆,若你不知道这件事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麻烦在等着你!”
云宓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陌生的厉喝:“姑娘小心!”
云宓一惊,迅速去掏枪,正好看见王允文的动作。
可惜了,王允文的动作很快,但还是她的枪快。
“砰!”
枪声响起,王允文痛苦地低吼出声。
他从凳子上摔下,已经被他偷偷解开的双手紧紧捂着右大腿汩汩溢出的鲜血,面色苍白,额头也顿时布满了冷汗。
“小姐!”身后不远处的陈副官懊恼地抬枪瞄准王允文,眼神恨恨。
云宓的枪口还在冒烟,她定定用枪指着地上痛苦的少年,眸色暗沉,已是极怒。
“云宓你!”王允文勉强用那双溢出泪花的眼睛狠狠瞪着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的少女。由于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只能隐约看到少女冷漠的神色,还有那支瞄向他脑袋的枪。
“云宓!你敢杀我?你敢吗?你这个贱……”疼痛使娇生惯养的王允文失去了理智,捂着大腿便朝少女大吼起来。
“砰!”又是一声枪响,王允文的左腿也溅出了血花。少年再也忍受不住,尖叫一声后晕死过去。
云宓离他近,脸上竟也沾了几滴血。她的神色十分冷静,冷静到骇人。
少女平静地放下枪。
“陈副官。”
陈副官还有些没回神:“啊、啊!是!”
“你手上那个,也解决了罢。”
陈副官连忙应下,扣动扳机一枪解决了正大叫着试图反抗的凶猛大汉。
云宓招了招手,陈副官便带着那群士兵放下枪跑了过来。云宓指着地上的少年道:“把他带走,别让他死了。”说完,早已反应过来的士兵们便立刻行动了起来,清场的清场,抬人的抬人,打扫血迹的打扫血迹。
云宓走下亭子,向陈副官问道:“那会儿提醒我的男子是谁?”
陈副官和云宓他们在王允文的对面,并没有看到王允文的小动作。差点害云宓受伤,陈副官十分自责。
“恕属下无能,并未看清是何人。”
云宓也知道这不怪陈副官,便摇了摇头将此事揭过。示意让陈副官带她去车上继续实行计划。
一路上,陈副官都有些忐忑地悄悄看着云宓,她脸上溅上的血迹还没有抹去,应着那副冷静的表情,明明该是一副奇异的景象,却显得十分……艳丽。
王允文的这番作为实在出乎人所料,陈副官虽然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出些许。
但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还数云宓,出国这两年让她变得太多,如果说以前的云宓虽聪慧却犹如那西式琉璃瓶子让人一眼看透,如今的云宓却更像是一只传承千百年的瓷器,光华内敛,却更具风华。
事情发生时,云宓果断地向王允文开枪射击,就连他们跟了云宓这么些年的私兵也没有想到,陈副官甚至也没反应过来。第二次开枪,陈副官更是当场愣在原地了。
那个时候云宓的神情告诉他,如果王允文再有动作,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射杀王允文,完全不顾他们两个这些年的交情。
冷漠、果断、警惕、多疑、理智。两年不见,云宓竟已经具有了乱世枭雄的所有特质。
陈副官看着眼前过于美貌的少女缓步向前走着,内心十分复杂。
……
飘渺苍白的虚幻梦境里渐渐浮现出一处古色古香的竹屋,屋子四周被青色蝉翼纱所遮绕,隐约挡住了屋子里面的景色。屋子的一角点着一炉苏合香,随着香气袅袅屋子中一女子妖娆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女子身着嫣红色高腰开叉蜀锦旗袍,头发在脑后高高盘起只余几缕卷发在鬓角放下。看不清模样,像有雾气蒙蒙,却能看到那雾气下隐约染了蔷薇花胭脂的红唇,和明眸善睐的一双眼睛。自是让人能觉出那股子风韵在骨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是此时美人却微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临窗饮酒的人影,静立一会儿,做了几番内心挣扎,终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随着女子的走近,那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男子身着玄色长衫,头发极短却又斑斑驳驳,像是染上了点点白雪。脸上的笑容温和而清浅,静坐在那里似与背后窗外的繁花美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副着了色的水墨丹青。”女子不自觉呢喃出声,忽的想起了那个说出这番话的女子,一时哑然。
女子醒神,平静了一下因为男子而波动的心情,挑眉:“你这是什么样子?”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可她瞧着他这模样实是心疼极了,所以,原谅她任性这一次。
男子恍若未闻,只是静静斟酒,一举一动无不美极雅极,一派风流自在手中。女子却敏感地发觉,在她说出那句“水墨丹青”时,男子斟酒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滞。
他是这样的好,好到让无数人为他心折,连她自己也不例外,只是,能让他例外的人却不是她。
“若是云佳人仍在,她愿意看到你这副模样?如今她不在了,你以为她在那里愿意看到你这般模样?”
她讥讽出声,表面平静,却是心里熊熊燃烧着妒火。
“你逾矩了。”男子淡淡的话语瞬间熄了女子心里的焰。
她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男子继续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烈酒。
男子忽而笑得开心,嘴角的笑容越发真实:“她看到我这模样……怕是会开心极了。”
女子微怔:“怎么会……”
“她恨不得我这后半辈子时时刻刻记得她,永远忘不得。恨不得我永远沉浸在与她的回忆里,再看不到其他女子分毫。”
男子笑得温柔,因为眼里的宠溺那双璀璨深邃的眸子更加引人注目。
女子望着男子鬓角的白发,一时无言。
她不了解云宓云佳人,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一直如神祗一般屹立在华夏顶端的男人与那个传闻中的美人有何是非纠葛。
她只是嫉妒。
“她就有那么好?”好到每年祭日他都烂醉如泥,好到自己就站在他面前,他却看不到。
男子笑着摇摇头,抬手准备一饮而尽时,一双白皙纤纤的手突然按住了他拿酒杯的手。
两只手都修长白皙,交织在一起好看得很,颇有一种靡靡之感。
“我就不可以吗?”一向高傲肆意的女子直勾勾盯着男子的眸,眼里流露出一丝脆弱。
这种神情动人极了,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骄傲的女子为他流露的脆弱。
可她也说了,这个人,是个例外。
男子依然带着笑容,抬起另一只手温和而坚定地将女子的手轻轻拂开。
他将雕着缠枝莲白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容易欢喜上一个人,但若是认定了,那便是至死方休。”
女子喉咙有些酸涩:“她已经死了。”
男子继续斟酒,嘴角的笑容依旧:“可我没有。”
他说的至死方休,是他死。
女子沉默。
原来她不是不好,只是她来迟了。
女子垂下眉眼:“我知道了。”挺直了身子转身离开。
来的那样迟,迟到他心里挤不出一点点分给其他女子。
女子走后,男子仍旧一杯杯喝着酒,笑意浅浅,眼里带着回忆过去的情绪。
“你要罚我记得你一辈子,”男子咽下喉咙里的酒液,一股火辣辣的灼痛从胃部直冲心头,“何苦呢。”
何苦呢,就算她不那样做,此生他也再不敢忘。
斟酒之时,男子瞧见杯中的倒影,看着眼角处的细微皱纹,略略叹气。
“到了下面,我老了,你却还那般年轻。”
男子又喝下一杯酒,这杯酒一下肚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男子刚准备拿起帕子,却在看到帕子上绣的桔梗花后默默放下,只试图用手挡住咳嗽。
咳嗽微微止住,男子将手垂下,只隐约看到一丝血色闪过,男子毫不在意地拿起酒杯继续喝了起来。
屋子里安静而沉谧,只时不时会有咳嗽声响起,却很快又被强压了下去。
梦境渐渐散去,云宓睁开了眼。
梦境消失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呜咽,很轻,很陌生,却也很熟识。
一段似乎更熟悉的对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
“何为孟婆汤?”
“取一寸相思,两份痴心,三两天真,四钱欢愉,五盏爱意,六尺离愁,七丈怨憎,佐以人世八苦,溶入九分忘川之水,便是所谓孟婆汤。”
“你要喝吗?”
“我要喝,是因为我不想记得了,但我从未后悔过。”
“人世间的记忆苦不苦?”
“苦,像独活一样苦。”
“孟婆汤是什么味道?”
“很甜,甜到发苦。”
云宓坐起身抬手捏住眉心,不言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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