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歇会儿,你们先去玩吧。”云宓走过去找了处干净的地方用手帕擦了擦坐下,对着几个好友笑道。身后的仆从也开始布置起了周围。
“我……”
“不必了,陈副官也会在这里,你们玩累了来这里找我便是。”云宓看出赵梓涵的意图,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笑意盈盈的脸上似乎有种坚决。
待到赵梓涵依依不舍地一边挥手一边回头被沈思绮拉走,几人的身影隐在桃花林后,云宓才淡了脸上的笑容。
陈副官一直站在云宓身后,不言不语。
“你也走罢。”
“……是。”
陈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下了。
云宓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下亭台慢慢走向亭子后面桃花林深处。
——“你送我这花作甚?”
——“我知你晓得。”
——“若我不晓得呢?”
云宓的脑海里不停有着画面闪过,每次闪过便是一阵剧痛,云宓暗了暗眸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
因为穿的是旗袍,于是选了双坡跟的菡萏绣花鞋,走的路多了脚后跟磨得生疼,但云宓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
脑海里那个模糊的男人拈花一笑,她虽看不清模样,却也觉得惊艳得很。
他的眼里,是一片星辰璀璨,似乎要把她溺死在其中。
——“阿宓,你应当晓得的。”
阿宓阿宓,她如今真的快要变成云阿宓了。
桃花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繁盛,不止有红白两种,甚至多了几株洒金色的桃花。
耳边也渐渐响起了潺潺流水的声音。
就在云宓拐过一株形状奇特的洒金桃花树一角后,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开阔的地界,不远处顾盼河静静淌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水色。河岸两边俱是那种奇异的洒金色桃花,不时有花瓣飞落到河面上,顺着河流静静流走,流水声、花落声、鸟鸣声、声声入耳,幽静而清新。
河边草地上站着一个长发青年,穿着一身玄色的古时长袍亭亭如松,背影与桃花交融,远远看去便仿若是一副着了色的水墨丹青。
在民国,如今已经很少见到长发的男人,可沈清隽不同,他穿古服,束长发,本该会奇怪,可偏偏和谐无比,仿佛沈清隽生来如此。
生来如此,不会因为旁人而去改变。
他似乎听到脚步声,转了头,看见来人后便是一笑。
一笑之下,星月顿了,光凝于容,华镌在色。
云宓即便做好了准备,仍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世人俱称他为“沈檀郎”,也不是不能猜出其人相貌的优秀。
他的容貌在史书上也是颇为有名的,更兼为民国三大美男之首,尤是一双璀璨如耀耀星辰的眸子令后世无数人心醉神折。
“你来了。”
“嗯。”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眉眼弯弯。他伸出手拉住了她有些发冷的小手,她顺势轻轻偎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切都那么默契而亲密。
苏合香的味道。
这一切,都是这具身体自然而然作出的反应。
虽是如此,握住她手时的一顿却也被她很好的捕捉到了。
两人站在河岸边,相依相偎看着漫天的金色桃花,一青一玄交融,美好又带着一丝莫名的伤感。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只是不小心被指甲刺伤了。”
“笨。”
“瞻奥。”她叫他的字。
他的字便是取自《诗经-淇澳》,是他成年后大儒李景之赐的,彼时沈家已经愈见没落,他却仍旧那样耀眼,耀眼到世人不知新海沈家却晓沈氏檀郎。
“嗯。”
“商西陆许给了你什么好处?”她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很突然,却又像是忍了一辈子。
云邺不想跟他虚与委蛇了,单单是一见到他所产生的情绪便让她烦躁不已。与其如此,倒不如断了个干净,做个敌手也好过如今。
沈清隽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是淡淡温和地笑容,看着她的眼神里依旧充满宠溺。
“新海市。”他没有瞒她。
沈清隽不屑于骗人。
青年的声音清朗低哑,就像一部缓缓流转的老唱片,于衣香鬓影中惊艳了时光。
新海市虽是民生党根据地,但兴华党在此处暗中筹划布局多年,商西陆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女人而选择将新海市送给沈清隽。
如果说商西陆是为了她背后的云家势力,那么大可以选择光明正大地求娶。既然他没有选择那样做,便说明那条路不通,而且他有着非要她不可的理由,即便付出新海市的代价。
那个理由她不知,沈清隽或许知道,但却不在乎。
原是如此,在他沈清隽心里,她云宓是比不上一个新海市的。
云宓的情绪似乎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云邺的理智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抬头看他。
“沈清隽。”这次云宓叫的是他的全名,不同于刚才。
青年目光微暗,却又很快的恢复,神情依旧那样温和淡然,眼里蕴着的万千星辰似乎都要将她包围其中沉溺不醒。
然而云邺却不是云宓。
“要不要与我合作?”云宓一向潋滟的桃花眼里这时带了一丝沉色。
他面色平静,淡淡道:“与你还是与云家?”
“我知你投了兴华党,也知你暗中在新海势力颇大。但如今我父兄多与民生党来往,我说的自是我自己,云宓。”云宓没有带着往日里常带的温柔面具,只是静静地阐述着。
他笑了,这一笑当真是耀眼得紧:“阿宓,莫要闹了。”
云宓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并不想再与你虚与委蛇了。坦白说,自我知晓你的意图后,我便厌你厌得很。”
这自然是假话,云邺什么都不在乎,又岂会因为这点事厌恶于人?
她要的,就是激怒他。
他眸色微闪,温和地笑容终于略略变了,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更加灿烂的笑容:“商西陆也算是个好归宿。”
“可我不稀罕,也不需要你来为我决定人生。沈清隽,你当真以为拿着别人的真心去糟蹋,别人就真的不会怨你?”
“别人?”
云宓也笑了:“自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后,云宓便死了。”
他们两个人站在这处风景如画的地方,双双相对,四周漫天桃花飞舞。两人的表情眼神都是那样柔和,说出的话却如冰如刀。
“是你太天真了,阿宓。”沈清隽温柔地用手拂去云宓耳鬓边不小心沾上的花瓣,声音低沉而脉脉似水。
“你是不信我?”云宓没有阻止他的举动,只是也用更情深的眼神看着沈清隽。
沈清隽好笑地摇摇头:“你很聪明,除却在感情上的天真,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聪明的女子。”
“聪明到如今配合你演戏,让不远处地商西陆瞧瞧我是一个多么痴慕于你的蠢人。”云宓也笑得灿烂,这点他俩倒是很像。
沈清隽本要拂去云宓肩头花瓣的手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云宓略略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沈清隽,为了往上爬你利用女人的真心,你羞不羞耻?”
沈清隽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见他勾着淡淡的笑容:“你怎地知道,我是利用于你?”
云宓一怔,然后有些烦躁起来,她厌极了这样暧昧不清的话:“你既不想与我合作,我也没有要嫁给商西陆的意思,那么以后便作没有关系了,就此在这里别过罢。”
沈清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脑海中猛地响起这么一句话,不停地回荡着,一声比一声响亮。
云宓猛地快走几步,手举起。
“啪。”
少女努力平复了一下突然涌出的愤怒,看着脸上泛起红印的青年,眸色闪烁:“怎么不躲?”
青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因为这是你想要的。”
是,她是想顺着云宓情绪打沈清隽,借着这个耳光告诉在暗中看着的商西陆或者商西陆亲信,她跟他决裂了,不要再试图从沈清隽这里得到她。
云宓的眼睛里晕沉一片,最后举起手打了个响指,陈副官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向着云宓微微行了一礼。
沈清隽见此情况略略一笑,也不在乎如玉般面容上隐隐地刺痛:“李邵华说你绝情,我本不信。如今看来,痴情之人最绝情,此言倒也不差。”
对你痴情的人,早就死了。
云宓没再理他,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带着陈副官转身离去。
那个惊才绝艳的玄色身影似乎还立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言,只一双眸子蕴着浮浮沉沉。
“把药给她。”
他这样淡淡说了句,周围树丛中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声音,而后又恢复了一片沉静。
表情还有些发怒的云宓快步走着,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嘴角。
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人。
她倒是十分欣赏。
当那金色桃花渐渐稀少,云宓才慢了脚步,头也不回道:“可曾看到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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