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楼里一旁站了许久的青年男子有些面红耳赤地走了过来,伸出手递给云宓一支白桃花。
云宓微怔,随即笑了,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接过粉白的桃花,两相映衬如玉如虹。
一时之间,灼灼其华。
赵梓涵有些呆,接了那会儿王允文的话:“是啊……风华绝代……”
最后他们选了二楼凭栏的一处地方,虽不是包厢,可也用屏风隔着,而且往下一看便能看见楼下**大厅里正在修整的戏台。
这时云宓怀里抱着的白桃花已经数不清了,便由跟着的陈副官抱着,严肃的刀疤大汉怀抱一大束柔弱美丽的白桃花,画面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云宓噗嗤一笑,便让陈副官退去另一处地方吃饭休息去了。
赵梓涵沈思绮虽也收到几支花,可毕竟不如云宓收到的多,赵梓涵不乐意地嘟了嘟小嘴儿:“阿宓,早知道我跟思绮就不跟你来了,你瞧,我收到的还不如刚才上官家那个小丫头片子多。”
云宓摸了摸赵梓涵的脑袋,温柔道:“我说不来,你偏要拉我来。”
赵梓涵摇摇头,把手摇开:“阿宓你怎么跟我哥越来越像了!原来你性格才不是这样呢!”
云宓摊摊手:“大约是老了两岁的缘故罢。”
赵霆昊笑着弹了赵梓涵一个脑瓜崩:“你哥哪里不好了。”
王允文叹口气:“唉……你们一个个越来越成熟稳重,就我和小涵依旧保持赤子之心了。”
“贫嘴。”
“我看你是浪子之心吧”
“哈哈哈……”
几人聊着聊着,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声。
云宓向下望去,只见一花旦迈着盈盈莲步登台一甩袖一回眸一亮相便震住了全场。
就在全场客人们惊诧于那花旦的身姿容貌之时,花旦轻启檀口,如婉转莺啼青山流水般的妙音便渐渐回彻了整个状元楼大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花旦眸子里的哀伤极为动人,盈盈看来,便不由心神微动。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风格只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云邺本就极好戏曲,不然也不会同意不回包厢,可今儿见了这花旦,再听了花旦唱的《牡丹亭-惊梦》后,竟是有些痴了。
赵梓涵却对戏曲不怎么感冒,拉了拉云宓的手:“我瞧着这戏子浓妆艳抹的,虽五官底子不错,可到底还是不如你。”
云宓怔怔回神,表面虽平静,内心却震撼至极。
自她从政以来,她从未有过这般失神的状态,足以见得那绿浓先生在曲艺上的造诣有多高。
赵梓涵见云宓低头喝起了果汁,便努努嘴,继续看了起来。
大厅里煞是安静,仿佛这世间只剩那花旦一人在台上如泣如诉,一个人演绎着悲欢离合。
只有云宓低头默然不语。
她是知道这君无双的,他前世在戏曲这一行当里成了顶顶拔尖人物,华夏爱听戏的几乎无人不知绿浓先生的大名,在后世现代中也是戏曲神坛上的人物。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左不过是个唱得顶好的戏子而已,可这绿浓先生最出名的还是其为人,其人清高烈性又爱国,为兴华党在新海的暗桩。后来被倭寇所察觉要求去给他们唱出戏,在轮船上趁人不察纵身跳入大海葬身鱼腹。
云宓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沈思绮一眼,她的神情很奇怪,正定定看着底下的伶人吟唱,似怨怼、似柔情如水、似爱恋、似恨意滔天。
云宓垂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神色。
有人说绿浓先生还活着,只是去了倭寇国,有人说他死了,葬身大海尸骨无存,还有人说他经过大难心有所悟,于是隐姓埋名再不理尘世间是是非非。
云宓索性不再听曲,只是静静想着事情。
这一切都如前世那般进行着,只除了她爱听曲,没有入包厢外,一切倒也没什么不同。
再过不久,他们便会去顾盼河,她会与沈清隽相遇。
她本是不想按照前世的轨迹来的,也不想再见到前世的那些人,可云宓却不这样想,云宓将其余的自传藏了起来,使得她不得不顺着云宓的意思去做,毕竟每本自传里都写了些很重要的历史事件,也有云宓自身的愿望,她只能去寻。
看样子顺着前世改变前世这是云宓的心愿之一,所以她不得不改了以往不去见故人的想法。
只是……沈清隽吗……
云宓本是这样轻轻淡淡地想着,突然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她瞳孔猛地一缩,用手攥住衣襟竭力忍住那股越来越强烈撕心裂肺的剧痛。
你竟还爱着那个男人。
她忍不住在心里怒吼,怒火与剧痛相互纠缠,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手臂狠狠地磕在了木桌边上,疼痛使她清醒了一瞬。
不能晕,绝对不能晕,她的计划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阿宓,你这是怎么了!”赵霆昊焦急惊怒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阿宓!阿宓!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啊……啊,陈副官你来了……你快看看阿宓这是怎么了……”赵梓涵声音带着哭腔,约莫是怕极了。
“送她去医院……”有人伸手来扶她。
“不。”她眼前渐渐恢复了视觉,咬着苍白的唇挤出了这个字,挥手打开了那只手。
她不能去医院,她必须在今时今日见到沈清隽。
“你疯了!你看你满脸的冷汗!你……”
“我说,不。”冷冽冰寒地声音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时之间镇住了在场的几人。
云宓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放下颤抖着的手,抬起苍白的小脸扬起虚弱美丽的笑容:“霆昊,你去帮我开个房间,我休息一下便可以了。”
赵霆昊愣了愣:“啊、啊好……”
……
等到几个好友嘱咐完后安静地退了出去,云宓才疲惫地轻轻躺回了床上。
“大小姐……”陈副官欲言又止,严肃的脸上有一抹担忧。
“你也出去罢,这事,可以告诉父亲,但别太惊扰到父亲了。”云宓闭着眼睛,往日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沉。
“是。”男子听懂话中之意,慢慢退后,脚步声几不可闻。
门被打开,然后轻轻关上。
听到响声,云宓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抬起一直微微颤抖攥成拳头的手,慢慢张开。
一片鲜血淋漓。
还有那时磕在桌子上的手臂也泛成了紫色,在那一片白皙如玉中显眼得很。
云宓找了房间里的化妆品抹在上面遮了遮。
至于这手……
云宓笑了笑,没去管。
她的心脏一直隐隐痛着,非病痛之痛,这种撕心裂肺的彻骨之痛,她只在云邺时期得知好友被敌对政客找地下势力□□致死时出现过。
“原来沈清隽对你的影响竟如此之大吗。”
云宓表情淡淡地躺在床上,伸出那只手举起来,在窗外透过的阳光中好整以暇地仔细打量着。
阳光下的手,白得透明,却衬得鲜血越发惊人。
只不过是沈清隽将要出现,你便痛得这般厉害,若是那几个人也出现,你又当如何?
其实云宓的灵魂大多早就烟消云散,只是她灵魂深处所留下的执念仍在这身体里飘散不去,每每这种时刻便会发作。
云邺懂云宓的执念,这种执念仿若附骨之蛆,一旦产生,便不死不休。
可她虽懂,却不喜。
云宓收回手揉了揉眉心,眉心处便沾上了一抹血色。
“你总是这样,我很难办啊……”
又爱又念,又痛又惧,这样复杂的感情,她本没有,却因为这执念俱都体会了一遍。
她又想起那本自传的最后只有那么一句话。
——等到一切事了,你可否帮我问上一问?问他沈清隽……
你是不是没有心?
……
“阿宓,你当真要去?不过是个良景节罢了,总归是你身子要紧。”赵梓涵一脸紧张地要搀扶云宓。
云宓无奈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躲过赵梓涵的手:“我也不小了,自是心里有数……况且,我许久未曾回国,也是想看看这里的桃花罢了。”
语毕,她转头遥遥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林,目光微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曾经,是这么对她说的。那时候沈清隽的背后是一片灼灼桃花林,仿若熊熊的烈火绽放燃烧却尽为他的背景,那抹颜色似乎也染了他的眼,云宓深深地望了进去,一眼便是万年。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一眼万年;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云宓略皱眉,闭了闭眼将身体里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
曾经的好友笑她,别看云邺聪明得紧,可她对于感情却什么也不知,连孩童都不如。
她确实不知,只是一个男人罢了,就能对一个灵魂已逝的身体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大到她几乎已分不清她究竟是民国美人云宓,还是新华夏女政客云邺。
“阿宓,你若是不适,便在这里歇会儿罢?”赵霆昊略带担忧地声音突然响起,打乱了云宓纷杂的情绪。
她睁眼瞧去,原是他们走到了桃花林处的一座亭子边。
这亭子倒也熟悉,名唤“长卿亭”。
所谓长相厮守独为卿。
清汜帝为董嬛所起的名字,据传这里也是他们殉情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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