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大厅顶上的水晶顶灯闪着迷离暧昧的光线,将穿着各式各样的西式礼服的人们染上了几分奇异的魅力。大厅四散的男男女女皆挂着得体的微笑向着自己熟识的人举杯示意,中间则有三三两两男女踏着舞曲轻盈地旋转舞动着。
既是舞会,自然少不了歌厅的**,只是他们这是归国游船舞会也上不了档次,所以只有乐声没有歌声。
虽是并不怎么嘈杂,毕竟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只是低声交谈着,可云宓还是略皱了皱眉,拿了一杯葡萄酒就径直坐到了大厅角落的沙发里。
在她还是云邺的时候也没少参加,周旋于众人,如今她只是个世家小姐,倒是不必费心去讨好这些无关紧要之人了。
“你先去罢,我不怎么舒服。”云宓笑着对云韵道。
云韵把酒杯抢了过去,从经过的侍者那里换了一杯果汁递给了云宓:“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喝酒了,我很快就回来,乖乖坐着,如果有陌生男人来搭讪,也不要理,明白吗?”
把她当成年幼无知的孩子了吗。
云宓点点头,乖乖捧着果汁低头喝了起来,不再言语。
云韵满意地点点头,觉着这如今的“云宓”有时候当真比另一个听话,虽然……
云韵不再多想,转身向着几个穿着看起来很时髦的摩登女郎走去。
……
李二少爷最近很不爽。
他是跟着云家阿宓坐了这艘不算太好的船准备回国,可一上船那云大小姐就不见了踪影,气的他摔了不少从国外买的艺术品,本还想着带回去孝敬孝敬父母,没想到都付予了一腔怒火。
“怎么?我们李二少来舞会也气呼呼的,不去邀个美女跳跳舞消消火?”张学逸笑得一脸暧昧,却无损其俊秀的容貌。
“跳什么跳!”李邵华怒火更甚,松了松领带,俊眉紧皱,“小小年纪学什么交际舞!你们也不许跳!”
关志景一脸惊色:“你不跳还不许我们跳?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儿的理儿!?”
关志景来自上京,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子京片儿味儿。
三个人虽站在大厅一旁,却个个都是引人注目的主儿,勾得四周稀稀拉拉聚了不少目含春波眼神乱飘的少女。
张学逸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还能怎么,除了云大小姐,还有谁能让咱们李二少像只跳墙的……”剩余的话在目光扫过一角时顿住:“咦?那不是云家阿宓吗?”
李邵华本熊熊烧着的火,在瞧见角落那个捧着果汁小口小口喝着的蓝色洋装少女时,莫名其妙地全熄了。
然后便招呼也不打地径直走向那个角落。
“哎,你……”关志景刚要叫他,却被张学逸给拦住了。
张学逸笑得灿烂:“别叫啦,心都跑了你还指望人留这儿?”
语毕,看着那个抬起头望向这边的少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只是这心,人家还不一定稀罕呢……”
……
“你怎么整日不见人影?”李邵华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一边,中间与云宓隔了不小距离,所以云宓倒也没什么反应,瞧了瞧李邵华过来的方向,便又低下了头。
“生病了。”
“现在好了吗?什么病?又不是娇弱的人怎么长了个娇弱的性子。”李邵华先是急急问了句,然后又恍然自己问得问题傻了些,于是嘟嘟囔囔刺了她一句。
云宓也不在意,只是喝着果汁。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李邵华那个话唠性子竟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李邵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涩涩开口。
“云宓。”
云宓低低应了句:“嗯。”
“回国后,我也二十一了。”
“嗯。”
“父亲说,我这年纪,也应当成亲了。”
“嗯。”
“云宓。”
“嗯。”
“你瞧你性子那般娇蛮,又哪里会有男人喜欢。家世虽好,却又爱使小性子,以后定是纳不了姨娘的。”
“……嗯。”性子娇蛮的可不是她。
“我性子也不太好,虽长得好看,但老是容易生气,却也不想祸害其他家姑娘……既你我都不好,不如凑作一起,也不至于祸害到其他人。”
许久他都没听到那句“嗯”。
他想着,她也不傻嘛,竟没傻傻地应了下来。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
“可好?”
他这样问。
云宓抬起了头,静静瞧着满面通红却仍旧坚持看着她的青年。
良久,她才开口。
“李邵华,你可有理想?”
青年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回答,愣了愣,却很快认真的思虑了一下,才答:“有的。”
“是什么?”
青年面带窘色:“大约是……让李家更加兴盛罢。”或许还想娶一个合他心意的女子,譬如他……旁边这个正在转移话题的女孩。
听到他的回答,云宓笑了。
“要听听我的理想吗?”
青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你晓得的,我是因为什么出国。”
青年略怔。众人皆知,云家阿宓是为了沈家小子,才在稚龄之年远赴海外,只为在家族中取得话语权。
她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是为了沈清隽,作为云家大小姐,我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为何偏偏选了对一个大家小姐来说最为苦的路。”
在外求学这两年,虽依着家世过的也算顺畅。可到底是陌生的国家,作为黄种人,受到的歧视和侮辱数不胜数,他一个大男人有时都不免愤怒心伤,对于一个生在世族中的小姐来说,确实也太勉强了些。但也幸好云家不迂腐,没给她缠小脚,要不然恐怕连两天都熬不下来,更何况两年。
且听说云宓非常努力,学业上的成就也受到教授们的大力推荐,不仅成功拿到双系博士学位,论文还数次登上了专业杂志,名声极响。因此她所经历的,也定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坎坷。
他回过神,定定瞧着她。
“这么多年了,从小时候我亲眼目睹我的婢女被倭寇侮辱致死开始,我就有一股信念一直在支持着我努力下去,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直到我掌握力量。”
她这话也不算错,云宓小时候确实是有这么一段经历,只是知道的人甚少罢了。
“可能说起来你会笑话,我想要这华夏土地再无倭寇外贼横行,百姓再无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国家再不被大国笑话欺辱。”
她就这样淡淡的说着,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
自后清被国父何中兴所推翻已有百年,这百年来华夏先有反六国联盟侵略战争,后有倭寇被国之奸贼王宵引入内陆,军阀混战,期间大大小小的战役数不胜数。
华夏的土地被倭寇一点点吞噬,还是最近十几年三大军阀联合抗倭才挡住了践踏华夏土地的铁骑,但此时的华夏已是满目疮痍,当年的千年大国竟是连曾经本为附属国的一个倭寇国都不如。
李邵华出国后便有许多外籍人对他谩骂嘲笑,更有甚者叫他黄皮狗。
他不是不愤怒,不是不忧心,只是这条路前途渺茫,他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
“我要复这泱泱华夏千年大国崛起,为了这个目标,我曾发誓今生不会嫁人。”
明明这些话听起来都那么可笑,尤其是从一个稚龄少女口中说出,说出去人人都不会信,都会嘲笑讥讽,可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你做不到。”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
少女依旧是得体的微笑,眉间却多了一丝骄色。
“我会做到。”
“你做不到!这百年里那么多有志之士爱国青年,其中不乏有才华有能力之人,更有经世之才的大贤、铁血果断的枭雄……他们都做不到!就凭你这么一个小小女子,就凭你……”
李邵华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低吼着,虽被舞曲声音压了下去,但还是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目,却又在看清是何人后都很快收回了目光。
“我会做到。”
云宓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李邵华在她的微笑中渐渐安静下来。
她是有这个底气的。
如今逢乱世,且有“正文运动”引入西方先进理念,拨乱反正古时圣人之言。使得国家风气逐渐开明,再不比那封建社会女子束缚甚多,相反,女子在这个社会上越来越被包容。又因为西方文化盛行,以前缠脚、足不出户、毫无人权的女性陋习也被废除。
单从云宓能出国学习两年便能看出来,近些年女子入学堂知古今,云宓便是新海女子学院的顶尖人物,其大伯母更是女权主义代表人物。
而且云宓是世家云氏嫡系唯一的大小姐,多少资源都可以供她利用。她若是想做,再加上本身资质甚好聪明伶俐,云家定是竭尽全力。
如果还有贤能者的辅助,说不定真的能创造出一个奇迹。
毕竟经过那场正文运动前史无前例的人才大屠杀,近几十年来国内一直处于顶尖人才断层阶段。如今归国学子渐多,商西陆所建立的长阳军校也有了第一届毕业生,国内顶尖人才有了恢复的迹象。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云宓若是凭借云家的力量收揽人才趁势而起,未尝不能建立起新的势力。
再以中立的云宓势力为连接点,与国内另外背靠外国的几小军阀,再加上三大军阀联合抗倭,未尝不能得偿所愿。
只是。
他仍旧不肯正视这个现实。
“我从不知你有过这些想法,也不信你一个女子会有这等志向。”言下之意她说这些只是为了搪塞他。
云宓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拿着果汁抿了一口。
“志平,我知道你一向很聪明。”她突然叫了李邵华的字,引得他脸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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