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那被夸作“清如秋水,亮若星子,湛湛兮生辉”的双眸再次睁开时,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记忆里以五彩绣线勾勒出繁复花纹的帐顶,而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
“天花板”一词,还是他从这原身的记忆中寻得的。
他本是清贵显赫,才貌双全的世家公子,衣食住行,无不有仆从服侍;每每出门,必引来小娘子们娇羞争看;席间挥笔,亦常博得满堂喝彩...而如今...想到自己现在的落魄处境,他眼帘微垂,遮住眼中闪过的一丝暗芒,谁能料到世事无常,他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夺了性命,连阎王殿都没见到,再一睁眼,就发现魂魄换了具肉身,而此间却是一番天地。
原身虽散了魂魄,一生记忆却留在了这肉身里。他刚醒来时,被这从耳闻目睹的环境吓得几乎绷不住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的世家风范,险些像那些不通教化的野夫小人们惊叫出声! 也多亏了这原身的记忆来得及时,才让他稍稍平静,逐渐理清大体记忆花了三日。他一边靠着屋里的干粮饮水充饥解渴(他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才把“泡面”做熟),一边慢慢熟悉这人家中的事物。此人家中各色玩器全无,可窗子上却嵌着晶莹剔透的大块琉璃砖。一张毫无装饰,丑陋却偏生做工极佳的桌子上,胡乱堆着几摞文稿,文稿上的字缺胳膊少腿,一看就知道是庶民才用的下等贱字(他们还美名其曰简体字,他不屑地勾唇轻笑),但那文稿所用的纸,却是连他前世都不曾用过的雪白柔韧。他上身套着一件无领无袖的怪异衣服,下身则是一条没有开裆的短至膝盖的裤子(还不如窄袖左衽的蛮子呢,蛮子都不会穿这么不合礼数的衣服!),可那布料却细密轻薄,“全棉”又是什么?还有那抽水马桶好生神奇,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按下就能冲走秽物的按钮,比香木屑的法子好用的多!还有那照得人影纤毫毕现的银镜...
通过这屋内的种种陈设,和那原身的记忆,他发觉这是一个极为妖异怪诞的世界(以他的标准来看): 礼崩乐坏之国仓廪满盈,无君无父之人和睦相处,不守诫律之妇家庭美满,奇技淫巧受人追捧,经义诗赋明珠蒙尘...
作为一名以天下为己任的士人,教他如何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呢!
也许这就是上苍令我生魂不死,借体重生的缘故吧,它要借我之手,将这歪风邪气的天下拨乱返正!他暗自对自己说,看来吾注定是要成就一番名垂千古,百世流芳的基业的伟丈夫啊!
上苍如此厚爱,他如何敢辜负?理清记忆后,他就无师自通了“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始利用网络,教化无知的民众。他教庶民不可贪欲享乐、妄想为官,唯有在田间辛勤劳作,再将所获粮食的九成奉上,方不为刁民;他教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牝鸡司晨,唯有好生服侍丈夫伺候公婆,才是正理;他教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教育局”,不可让孩童们学了那外邦夷语、匠人商贾之术,唯有经义诗赋,乃是上品(并且这些孩童必须经过严格的族谱检查,贱民之子怎么能和士大夫之子一同读书呢,还有男女必须分开教学);他还教首长(据说此间没有皇帝,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须多多选用饱读诗书的端方君子(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辅佐政事,切不可倚重那些的卖弄奇技淫巧的“科学家”、“工程师”之流...
在他的努力下,渐渐地愈来愈多的人信服他,尊崇他,这让他欣慰地感慨,自己终于不负苍天厚爱...
这样奋发积极的日子持续了数月,直到那一声“您的快递到了”在门外响起。
打开房门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学生”(圣人说有教无类,他便将那些被他教化了的人们称之为他的学生)所赠,而是被一群壮汉健妇强行捆住了手,蒙上了眼,塞进车中...
他不屈地站在法院的被告位上,据理力争却不敌恶人的强权势力...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他,竟被以“恶意传播邪教危害社会治安”的莫须有罪名,投入了大牢,判了数年监禁!
在牢中,他无处申冤,只好铤而走险越狱,他相信只要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冤屈,首长一定会给自己翻案,贬斥那群害他的恶人的!
...
数年后,他的再次回到人们的视野中:
“下面为您播报一则简讯,x市某男子因越狱次数过多,五年有期徒刑被延长为终生监禁,狱警表示,这是他见过的最奇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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