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堡本是红杉市一个严肃、寂静的墓地——很多先烈和大人物都是埋葬于此,可今天注定是要被一个身着棕色夹克、脚蹬长靴的女生狠狠搅和一番的。
“多谢了,黄副市长。”
张文佳站在墓地已经敞开的大门前面,颇有礼貌地面对对面身着西服的男人轻轻鞠了一躬。
“在您面前我怎么敢称为副市长呢?。”被叫做黄先生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因为张文佳的感谢而有丝毫的轻飘,反而忙不迭地回以一个更加恭敬的回鞠配上了满面的笑容,看上去,讨好已经远远大于了尊敬,“能为您效劳可是我莫大的荣幸啊。”
“无所谓了,你们人类礼节真多。”摊了摊手,张文佳将遮阳帽轻轻扣在了脑门上,小心翼翼不让整齐的头发被捋乱,“一会对其他人恭敬,一会对其他人又是**不断,这么活着不累么?”
“累,当然累啊,可是这就是我们人类社会的现状,我别无选择。”似乎并没有对张文佳前文中‘你们人类’感到任何不对劲,黄副市长搓了搓手,一副无奈之极的样子,“你不和人勾心斗角装模作样,别人就会把你拉下水。”
“可你我都合作这么久了,大生意干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何必还这么装么?把您刚上任那会那颗单纯的心拿出来不行么?”
“唉……”她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声低沉的叹息声。
懒得去想太多了,她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看了看依稀点缀着几颗星星的天空,转身对黄副市长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准备干活了,您和您的手下可以先回去了,劳烦了。”
“请等一下,”就在张文佳转身向墓地深处走去的时候,黄副市长突然叫住了她,一脸犹豫地问道,“我只想问您一下:除了我的女儿,可不可以…把我的儿子也接……”
“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咱们都很清楚了。”半靠在大门铁栅栏上的张文佳双手插兜,一脸意味深长,“这不是我可以改变的。”
“可他明明是个占卜师,他可以预测到末日的到来,为什么他就不可以……”此时的黄副市长焦急之情涌上心头,祈求的语句中夹杂着一定的哭腔,一点也没有作为一市之长的威严,反倒像是一个孩子重病、四处求医的父母罢了。
“我理解你们人类的亲情;我也理解你对你儿子的宝贝与不舍;我也理解作为我不可或缺的生意伙伴,在这种事情上帮你也是帮我。”轻扶了扶脑袋,张文佳平稳地吐露出一长串语句,安抚着黄副市长焦灼的心情,“但很遗憾,他是男的——失陪了,黄副市长。”
看着女孩越走越远的背影,黄副市长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连西装脱落的扣子都不管不顾了。
一辆黑车行驶到了他旁边,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默默地看着一切,许久,才吐露出一句话来:“副市长,这世道已经变了,彻底变了。”
“是啊,不过小刘啊,”强忍着内心的悲痛,黄副市长自嘲地摇了摇头,拉开了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至少咱们能够提前知道这件大事并且选择了相信——不说别的,能做点准备工作、又有她的帮忙,咱们是幸运的。”
“那还不是因为副市长您是楷模嘛,”小刘一边开车一边半开玩笑半拍马屁地说道,“不像那个混蛋市长吃里扒外、表里不一、溜须拍马……”
“行了行了,你小子真贫,以前怎么就没看到你这么能说呢?”斜眼看着小刘,黄副市长‘使劲’戳了戳他的后背,“有那嘴皮子功夫还不如回家好好陪陪你女儿和老婆,没准末世到了她们一觉醒,还能念着点亲情带上你。”
“嗐,能不能觉醒还得另说呢——不过,我这忙得一礼拜都不见得能回去一趟,确实对不住她们母女俩啊。”说着说着,小刘透过玻璃似乎发现自己眼角有泪花在闪动,连忙眨了眨眼。
“没事的,等她把那个市长给处理完了,我就好好放你几天假回去陪她们去。”
“谢了,副市长,不过我还是再去几趟超市五金店什么的吧……”
……
张文佳半跪在一处墓碑前,用手仔细扒着旁边长出的一丛丛灌木和花草,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可没过多久便失望地起身,走向下一处墓穴。
与此同时,头顶也没闲着,一阵阵有节奏的虫鸣声不断传来,“唧唧——唧唧唧”(嘻嘻,怎么样?我给那个人类的回话不错吧,看他多享用!这就叫谈话的艺术啊~)
“行行行,你厉害你厉害,争取再夸自己一百遍哈。”被白蜂反反复复的叽叽喳喳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的张文佳无奈地摇着头,扒拉着一处处墓碑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
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了,崛起小嘴就把旁边一粒小石子踢得老高,“死人虫啊死人虫,你到底在哪里啊?”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根据红杉市最新上台的《墓园管理法》,墓园需要定期打药,以免蚊虫滋生,传播疾病。)
“……成心不让我炼蛊是不是?等着,回去我就把那个市长废了去,反正也是生意的一部分。”咬牙切齿地看着天上滚圆的月亮,张文佳默默地在心里骂了那个市长一百遍。
“唧——”(这也是成心要把我在帽子里闷死啊)头上的遮阳帽里传来一声悠长的虫鸣,似乎也在发泄着不满。
“行了白蜂,忍一忍吧,”将被汗水粘成一起的长发重新梳理好,她在下一处墓碑前停下并一脚踢开旁边一块小石子,“还有……我想一想…啊,对,九天的时间人类的末世就要到来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天天躲在我帽子里了,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嘿嘿嘿…”
当然,九天后的人类末世对她而言究竟真正意味着什么,张文佳自己也没谱。但根据遗留记忆,对她而言绝对是一个机会。
一个变强的机会,一个不再忍受人类奴役的机会。
张文佳在想到这里时,双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算了,忙正事,过去的事情就先让它过去吧。
“白蜂,试试你刚掌握的感知能力,看能不能找到一种黄红相见,成‘人’子型的生物?”自知这样在一个大墓地里瞎跑不是办法的张文佳,果断下了命令。
沉默。
十秒钟后,一片沉默。
一分钟后,依然是沉默。
“看起来是没找到。”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她挑选另外一个方向继续向墓地深处走去。
现在是凌晨一点,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直到早上6点死人虫重新钻回地面之前,除了她之前被黄副市长以封场理由支走的看门老大爷以外,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类的存在。
是的,任何人类,哪怕是算上她自己——毕竟她根本就不是人。
已经搜寻了两个小时毫无收获的她不禁有些气馁,半靠在一个大墓碑的她暂时停了下来,拿出一个水杯准备先休息一下。
但奇怪的是,水杯里的液体不仅是纯黑色,而且一直向外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雾气,让人不寒而栗。
“算了,干脆在这里先把断情蛊炼制完再找,反正都是要在天亮之前完成的。”将水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张文佳咂咂嘴,正准备继续动身。
“呜呜呜呜呜…”
突然之间,一阵极其微弱的哭声从远方传来,悠悠扬扬地飘入了她的耳朵中。
“谁?”顿时警觉起来的张文佳站起来四处张望,却除了隐没在黑暗中的无数墓碑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而那阵哭声,却依然在持续。
“难道是有人类在扫墓?大半夜的,有点奇怪。”倍感疑惑的张文佳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随后压低帽檐,蹑手蹑脚地顺着声音摸了过去。
她有些后悔穿长靴了,因为走路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随时都有可能让那个哭泣的家伙注意到自己。
可问题在于当人当了那么久,她发现最适合自己的还是靴子,其它类型的她根本都看不上,买都不买,所以来这里之前就算想换也没地方去换。
罢了,长靴就长靴,被发现就被发现,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自己走了那么远,这哭声怎么还是那么小啊?就好像在一直远离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的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准备赶上去。可还没等她迈出几步,右臂便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抓住了。
“嗯?”转过头去的张文佳却发现,一个穿着小皮袄、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伸出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右臂,脸颊则整个埋在双膝里,不断地发出抽噎声。
原来哭声是来源于这里啊。
“小妹妹,你怎么了?”俯下身去的她满脸温和地注视着依然在哭泣的小女孩,任由她抓着自己的右臂,“大半夜的,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了。”
“呜呜呜…爸爸妈妈哥哥不要小静静了,呜呜呜……”
“啊?真的么?”惊讶的张文佳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他们不要你了?”
“因为他们把小静静独自扔在了这里…呜呜呜……”这个依然把脸埋在双膝里哭的小女孩看起来就是叫小静静了,“他们嫌弃小静静…他们不要小静静了,呜呜呜呜…”
“唉,可怜的小孩,被那么狠心的父母大半夜独立丢在这种地方,”张文佳看着小女孩无助的样子,感到自己的心也是那么地无助和孤独,“为什么他们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真是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啊!”
摇头叹息着,她感到自己内心的慈爱被完全释放了出来,感到自己有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去保护眼前这个小女孩。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爸爸妈妈的名字么?”试着用左手去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部,张文佳的内心充斥着无边的关爱。
如果能知道他们父母的名字,或许能够将小女孩送回去。
“小静静不知道…呜…小静静的父母从来没有告诉小静静他们的名字……他们不肯告诉小静静他们的名字。”
这就不好办了啊……感到有些头疼的张文佳挠了挠裸露在帽子外面的长发,倍觉此事十分棘手。
“要不这样吧,你先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咱们再找你爸爸妈妈,好吗?”
“呜…………不要啊…”似乎是被吓住了,小静静哭得更加厉害起来,“小静静不要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会再次丢下小静静的!呜呜呜…”
看起来,这孩子的父母对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啊,真是没有人性。
厌恶地咒骂着孩子的父母,张文佳再度安慰起小静静来,“不哭不哭,小静静最乖了,最不会哭鼻子了,姐姐答应你不去找你爸爸妈妈,先和姐姐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来吧,姐姐保证不会丢下你。”
“真的?”听到这话的小静静瞬间不哭了,右臂也松开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抬头看向张文佳,煞是可爱,“你不骗小静静?”
“哈哈,那是当然,姐姐保证不会丢下你的,”满面微笑地回应道,张文佳牵起了小静静有些粘糊的小手,“走吧,跟姐姐回家。”
“住手!!!”
几乎是张文佳刚刚拉着小静静往外走,一阵大吼从远处传来,结结实实吓了张文佳一跳,而可怜的小静静紧紧地抓着张文佳的手,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他们来了,”小静静颤抖地说着,有种即将嚎啕大哭的架势,“他们来了,来了!”
“哦,来了啊?”看着一个身影快速向他们赶来,张文佳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看吧,小静静,你父母回来找你了。”
“不不不!!”几乎是尖叫了起来,小静静紧紧地躲到张文佳怀里,将头埋到胸前,“他们是为了阻止小静静被带走的!”
“啊?”
几乎还没等张文佳反应过来,一个穿着袈裟的小女生登时出现在她眼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对不起,你不能带她走。”
张文佳注意到了她是个光头,而且她的手…似乎…在发光,把周围都照亮了。
“为什么?”
看着满脸疑惑的张文佳,赶来的小尼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依然耐心地解释起来:“这个小女孩她不是人……”
“什么叫不是人?有你这么辱骂一个小孩子的么?你才不是人!”似乎是被小尼姑的出言不逊气住了,张文佳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额…”小尼姑在瞬间哑然失笑,“这位和善的小姐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问题是这个小女孩是鬼啊,我师傅为了能够更好地超生她才把她暂时困在这个圆圈里的。”
“鬼?”似乎被这个字镇住了,再度把手放在下巴摩挲起来的张文佳疑惑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女孩和她脚下的圆圈,以及一脸严肃的小尼姑,她有些愣住了。
就当小尼姑终于为其开窍了而感到高兴的时候,面前女子蹦出的下一句话,差点把她气到在地。
“你…没发烧吧?”
“小姐姐,你这话什么意…?”还没等她把问题问完,便发觉张文佳气愤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开始了一连串的炮轰。
“新黎国都成立多少年了?什么鬼神的不都被证明是假的,子虚乌有的?怎么你这种尼姑居然还信什么鬼什么超度。单纯信也就罢了,还非得牵连上这个无辜的小女孩?!”
“你知道把她放在这里是一种多么大的心理阴影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她的父母会有多担心么?你知不知…等等……”突然张文佳看向那个小尼姑的脸色变得惊恐起来,“我明白了,你们是人贩子,你们本来是要拐卖这个小女孩,被我撞到了就用这种胡编乱造的谎言试图蒙骗我!别,别过来!你在过来我现在就报警、就喊人了啊!”
她真的掏出了手机。
“你……”小尼姑觉得她马上就要犯心肌梗塞了,可除了气得发抖,用手指着以外别无办法。
“算了算了,我走,我现在就走!”看着拿着手机一脸惊恐的女生,小尼姑连连倒退,感觉自己委屈得随时都会哭出来
三个月前,当小尼姑第一天变为小尼姑的时候,她师傅就对她说过,鬼是十分可怕的,对人类威胁指数也十分高,而她们作为有法力的尼姑,除鬼是义不容辞的、也是必须的。
可现在,她失控了。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女生,能够勇敢地面对陌生人就已经值得赞赏了,但现在,情绪崩溃的她若不是被师傅严正告诫不得哭鼻子,怕是早就哇地一声边哭边跑回去了。
看着小尼姑跌跌撞撞地跑远了,长舒了一口气的张文佳转过身,满脸慈祥地看着小静静。
“好了,坏人被姐姐吓跑了,咱们走吧。”
“嗯。”头一次,小静静脸上露出了笑容,“也谢谢姐姐帮我从那个圈子中挣脱出来。”
“哈哈哈,”似乎是被小静静逗乐了,张文佳笑了起来,“那个圈子呀,是假的,根本没有任何法力。”
“姐姐错了哦,”突然间,小静静脸上的笑容大幅度扩大,连带着整个五官发生了扭曲,“有那个圈子的束缚,小静静的法力根本发挥不出来哦。”
大滩大滩的鲜血从小静静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处涌出,迅速染红了张文佳依然牵着小静静的手,与此同时,小静静的嘴巴两侧裂开了,经过耳边,直到后脑勺处,而依然在笑的她于暗黄色月光的存托下显得如此之诡异,脸部已经变成了一个被红墨水粗糙地勾画出的轮廓。
“姐姐,记住你刚才的话,不要丢下小静静哦。”
“嗯,我当然不会了,”对面前恐怖一幕熟视无睹的张文佳,也灿烂地笑了起来,“我会把小静静作为断情蛊的蛊引,永远不再丢下哦。”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张文佳反手掐住了小静静的脖子,如同拔萝卜一般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迎着月光举于半空。
嗞嗞的煎油声旋即响起,却是掐着脖子的手向外渗出了大量深绿色的液体。而每经过小静静的一处身子,这些液体都兴致勃勃地消灭着每一寸皮肤包括之前渗出的鲜血,冒着白气,谱写着欢快而诡异曲子。
“不啊———呜。”无力地扭动着身子,小静静震惊地发现自己全身的法力都被禁锢,连鬼魂最基本的虚幻化都无法使出。她想要惨叫、想要大声呼救、甚至想要刚才那个尼姑回来救她(被超度和被侵蚀,她绝对选择前者),却在刚刚张口的那一刹那,被张文佳另外一只手死死捂住,如同戛然而止的音乐,只能任凭大量诡异的绿色液体流入裂开的嘴巴,侵略着那些翻滚的鲜血。
“唧——”(棒极了!)
雪上加霜,张文佳头顶的帽子处突然出来一声愉悦的虫鸣,白蜂背后背着两个毫无生气的黑色虫子蹦了出来,跳了一个回旋舞后用自己白胖胖的身子作为载体,将虫子径直弹向小静静的双眼中。
“呼~你知道刚才姐姐装一个傻傻的好人有多费力么?”看着徒劳挣扎的小静静,张文佳依然笑得那么灿烂,只是里面附带着浓浓的恶毒嘲讽,“一开始是被那个圆圈限制住,而后又是那个讨厌的尼姑碍事,没有白蜂的帮助我差一点就出戏了——不过幸好,还是骗到你个没什么经历的小鬼喽,哈哈哈。”
“……”
面对绝境,小静静终于放弃了希望,不断试图扳开张文佳手腕的努力也渐渐停止,直到最后连最后一点挣扎也不复存在。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