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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城的人是因为西国发动的战争而北迁的,在北迁途中北山雪崩,那些北迁的人全部死了。可是北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雪崩呢?这么大的雪山雪崩是时常的,但那条通往北国真正境内的道路是绝对不会遇上雪崩的。也就是说,这些人走的不是那条路。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识路的,可是为什么还是特意走了不是正确道路的路呢?”
“这个故事让我联想到哈瑞斯家族。哈瑞斯家族的家主有一个私生女,常年养在外,据说连北国都没有回去过多少次。这个少女跟着她的母亲居住在西国,她的母亲虽说不是哈瑞斯家族的人,却因为自己与哈瑞斯的家主在一起而特地改了自己的姓氏。这个女人叫阿迪尔,而她的女儿,叫塞西莉亚。”
“说来边境城也是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的人似乎都不愿意回到北国,在北迁时也不情不愿的。北国人也全都排斥这些边境城的人,如果要问为什么,那大概是这些人都是备受歧视的,北国与别的国家的人所结合在一起的夫妇及他们诞下的不被接受的混血种后代。当然,也有因为在北国的地位过低,被所有人瞧不起的纯北国人夫妇在边境城居住。这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吧?”
说着这番话的女人笑得很温柔,口吻像是在讲述童话故事一样轻和。她的长相是典型的南国人,她的身份也很尊贵。这就是坐在桃乐丝小姐旁桌的贵族夫人,听闻桃乐丝与埃卡尔德谈论起边境城而插话。
我在他们谈话间站着,身体仿佛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少,我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他们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吵得我心烦意乱。这是我所绝对不接受的事实,我在潜意识里早就发现了却迟迟不肯让它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的残酷的事实。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意识到了真相。
但是只要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察觉到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就忍不住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还没有知道事实,一切还有转机。口里说着绝对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却迟迟停在原地不敢前行。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前方陡峭的悬崖,不愿意再逼迫自己相信会伤害自己的,残忍无比的故事。
莫里安曾经在墓地里说过“绿色的瞳仁西国也有,但是这世上有着亚麻色头发的人,就只有北国人了”,这一直是我自欺欺人的良方。事实上,在这一切都已经浮出水面的时刻,我仍用这句话安慰自己。但是上帝就像要强迫我清楚地、彻底地屈服于事实一样,莫里斯缓缓开口道:“我想起莫里安说过,她曾经见过一个混血种人,是在墓地里。不过,那个女孩子自己并不知道这一事实,于是她为了不让那个女孩子受到打击,撒谎骗了她。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跟温莎一样幸运地被被人告知了真相。”
一切都安静起来。在我的耳边弥漫的是世界点点崩塌的响亮的嗡鸣声,世界在哀号。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全部都成了可笑的谎言。她说过我绝对是北国人,一个普普通通,注定会幸福一生平凡一生的北国人。她还曾说过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半步。恐怕她是打算欺骗我直到我幸福地死去的,可惜世事难料,我最终还是在异国他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她苦苦相瞒了我十几年的真相。
我回想起自己从离开家乡一直到现在的经历,忽然觉得浑身乏力。好像这么多经历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醒来就灰飞烟灭。是不是我闭上眼再睁开眼,就会回到那张破旧的小床上,然后继续去镇里的学堂和朋友们胡闹?是不是我昏倒在这里再次醒来就会坐在家里的炉火边和父母笑着交谈?越想心里越是梗塞,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
视线变得模糊,胃开始抽痛,滚烫的眼泪滑落到地面。我从来都提醒自己不要哭,要坚强,因为父亲不会喜欢整天哭哭啼啼的孩子,我的朋友们也讨厌。可是我实在撑不住了,我的眼泪忍了太久太久,久到眼睛都快要炸裂。一旦掉下一滴泪水,就再也不可能停下了,我哭着跪到了地面,紧紧抱着自己。
周围用手绢抹眼泪的贵妇人们都回头看着我,似乎从来没见过在别人的葬礼上哭得如此伤心欲绝的人。埃卡尔德瞥了我一眼,假装出伤心的神色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呢,你周围有那么多知道真相的人,可惜他们谁也不愿意告诉你。不过你这样的孩子,是最适合来到西国联合哈瑞斯殖民地的吧?”
桃乐丝淡漠地俯视着我。她轻描淡写般地道:“去吧,外面有人在等你。去泽维尔那吧。”
我因为冷而瑟缩在马车里,明明外面是艳阳天,我却觉得仿佛待在曾经的北国最冷的风口里。泪痕还未干,新的眼泪就已经将它再次洗刷了一遍,我痛苦地呜咽着,眼泪不断地流。从北方初次来到南国时,得知父母去世时,很多个我该哭泣的时候我都尽量少哭,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忍耐道极限。而一旦触底反弹,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眼前的景象仿佛都变得虚幻,我好像看见母亲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脸颊,父亲带着笑容干着手里的活儿。我伸手想要触摸到他们,他们却已消失不见。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到达的西国,我只记得当泽维尔来接我时,我瞬间扑在她的怀里痛哭起来。
我感觉到泽维尔伸出双臂抱着我,像是在说着什么安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抬起头,望着暮色的天空。接送我的马车已经离开了,泽维尔面带微笑地望着我。她用温柔的口吻道:“已经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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