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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点合规合矩地摆在圆桌上,桌子中央放着早晨刚采下来的白马蹄莲,厅堂里的装饰也都全换了新的。原本是金碧辉煌的厅堂重新装饰后,色调转为暗淡素净的,摆设也都尽量换得简单了些。满堂客人没有一个穿得像平日那样花枝招展,各自都穿戴着缟素的衣饰,没一个人是笑着的。
整个艾德里安家早早就忙碌于准备这场葬礼,这不禁令我想到奥古斯汀。他死去之后甚至没有一个熟悉他的人为他落泪,至今也没人提起过他,就仿佛他从来不曾出现过。我对那位大小姐没有什么深邃的感情,至多也不过是未曾谋面的主仆关系,如果要求我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悲痛欲绝,那是不可能的。
外面阳光明媚,没有因为这些人虚假的悲伤而变得阴沉。客人们断断续续地来了,大多都穿着黑白灰的礼服,没见谁穿得大红大紫还面带微笑。戴安娜从一架马车上走了下来,她那稚嫩的年纪与她身着的灰色显得有些突兀,但是那双明亮的眼似乎中和了这种不协调。上次与她相见时她留着一头松软的长发,但是这次她已经剪下了长发,及肩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泽。她的身边跟着许多仆人,不见与她一同到来的西国贵族。
安西尔不知从哪里迎了上去,面色平和地与她打起了招呼。戴安娜似乎有些惊讶于安西尔的冷淡,但是仍然得体地应对自如。也许她最初给我留下的天使的印象根本就是错觉,她早就是在各种交际关系中来去自如的交际花了。不过相比她的镇静,我是被安西尔的举动所吓到了,我也从来没想过那个说着天真的话的小子现在竟然看上去如此沉稳,甚至是超越了他的年龄的镇定。
前来的贵族小姐十分之多,不过这些人都瞪着双眼寻找唐纳德的身影,显然对于艾德里安家大小姐去世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悲伤。桃乐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旁,她微笑着道:“看起来各个国家的代表都到了呢。这些孩子真是年轻。”
“这些代表是谁?我怎么没见着?”我疑惑地问,同时也开始思考哪些人最有可能出席。
“西国的戴安娜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她还是与原来如出一辙的会糊弄人呢。东国来的人是莫里斯,就是那个穿着黑色礼服,面色阴沉的少年。至于北国,不,西国联合哈瑞斯殖民地那个地方来的人正是哈瑞斯家族的长子,埃卡尔德。”
“西国联合哈瑞斯殖民地?哈瑞斯家族竟然与西国联合了,真是令我大吃一惊。这也算是叛国的行为了吧?”
“明面上看来是这样呢。不过如果不联合,恐怕整个北国什么都不会剩下吧,这样的联合倒也保住了北国人的血脉。只是不知道多少北国人会怨恨哈瑞斯家族了。这个决定虽说明智,但是却不能被呆子们接受。”
哈瑞斯家族大概是宁愿背负叛国之名也不愿意让北国什么都不剩下。勉强维持这种局面想必是十分艰难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来参加他国的葬礼,不得不说这个家族实在是有气魄。我已经没有了对于北国的任何情意,注意到这点时我自己的惊讶,同时又觉得自己畜生不如。但仔细想想,我根本就不算是在北国境内长大的人,也没见过多少真正土生土长的北国人,对北国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桃乐丝已经不见了身影,戴安娜与安西尔也不知所踪,就只有些客人在彼此攀谈,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回神的时候,眼前站着一个比我略高些的少年。他面色苍白,略有些凌乱的黑发压在礼帽下,一身黑色的礼服更凸显出他肤色的白,他墨色的眸子始终盯着我。那双眸子并非无神,相反,十分清亮且纯澈。
“你是温莎?”他语调平和地问到。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模样就猜想这个人一定是莫里斯。关于莫里斯的传闻我也听过不少,早就听说这是个看上去略有些阴沉,但是冷静而思维缜密的少年。在他五岁时,他与号称大陆最聪明的老者下过围棋,三胜无败。我暗暗地退了半步,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更独具个性的人。”他冷冰冰地回答,言谈之间没有人情味。他说完,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应,就这么愣在那里。“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他忽然开口,尔后又兀自离去。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愣神。这种年纪的孩子竟然能淡然如此,也的确令我大长见识。但最令我在意的是他说的,我不应该在这里。
是的,我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我应该在北国“边境城”的老屋里,吃着热烘烘的烤红薯,与家人谈笑甚欢才对。但是现在别说红薯了,我就连亲人也见不到了。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热了起来。我忙用手擦了擦眼,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些没用的,然后转身进入厅堂。
恍惚了几个小时,客人都已经入座,餐点也摆上了桌,整个厅堂的气氛显得肃穆。有些人伤心地抹着眼泪,但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我也先去厨房用了餐,然后再到厅堂来服侍桃乐丝用餐。桃乐丝与戴安娜,安西尔,莫里斯及埃卡尔德坐在一桌,桃乐丝与埃卡尔德交谈着,戴安娜时不时看几眼独自坐着不言语的莫里斯,与安西尔随便搭着话。
埃卡尔德偶然一瞥看见了我,随后他问道:“桃乐丝小姐,请问你的女仆是否是西国人?”
“你是说温莎?不,她是在北国边境城长大的,大概算得上半个北国人。”
“我并没有听说北国有边境城。但是……莫非你是说那个在北山外面的小城镇?”
“是的,就是那个城镇。也就是你们曾经的北国人所不堪启齿谈论的小城镇。”桃乐丝唇角扬起戏谑的笑容,随后又归于平静。对于桃乐丝这种略带攻击性的言辞,埃卡尔德显得荣辱不惊,他道:“你会用那里的人我很惊讶。不过她虽有些长得像北国人,但也有部分像极了西国人,真是令人感到惊奇。我在想,她是不是西北混血人呢?”
我忽然感觉呼吸变得沉重,逐渐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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